秋天到了,风里透着一股凉意。我走在小区那条满是落叶的小路上,脚下“沙沙”响,像踩着碎片一样。金黄的银杏叶、火红的枫叶、枯黄的梧桐叶,层层叠叠,组成了一幅美丽又孤独的画卷。
我一直觉得,落叶就像没有根的浮萍,风把它们吹到哪里,它们就飘到哪里,最后变成尘土消失不见。它们的家,不就是这个广阔的大地吗?
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了那位老人,他彻底改变了我的看法。
他看起来有七十多岁,背有点驼,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旧布褂,手里拿着一把小竹扫帚,动作很轻很慢,不像是在打扫,倒像是在抚摸什么。他不是扫一大片叶子,而是这里扫几片,那里扫几片,小心翼翼地把它们归拢到对应的树下。
我好奇地问:“大爷,您这是干嘛呢?扫到一起不就行了吗?”
他抬起头,脸上布满皱纹,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容,指了指脚下那棵高大的梧桐树:“娃,这不一样。你看,这梧桐叶,就得回到梧桐树下。它们是从这里掉下来的,就得回到这里来。”
我愣住了,有些不解:“这……有什么区别吗?最后不都是烂了当肥料?”
他放下扫帚,从刚归拢的梧桐叶里捡起一片,放在手心,像是在端详珍宝:“区别可大了。”他缓缓地说,“树有记性,叶子也有。它们在树上待了一春一夏,听风听雨,看日出日落,早就跟这棵树成了一家人。掉下来了,也得让它们守着自己的家。这样,它们心里踏实,树也高兴。”
他的话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固执,却让我心头一震。我看着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再看看被他送回家的落叶,忽然觉得,这片土地变得神圣起来。
老人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年轻的时候,在山里当伐木工。那时候不懂事,觉得树就是木头,砍了就行。有一年冬天,雪下得特别大,我们为了赶工,把一片山坡上的老松树都砍倒了。那雪一下,光秃秃的山坡存不住水,开春的时候,山洪下来了,冲毁了山脚下的田地。我站在那,看着那些被冲得东倒西歪的树根,心里难受啊。那些树,在那站了几百年上千年,它们的根,就是那座山的骨架。我们把它们的骨架拆了,山就病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锤子一样敲在我的心上。
“从那以后,我就明白了,”他继续说,“树不是死的,山也不是死的。每一棵树,每一片叶子,都有它自己的家。你看这叶子,从发芽到落下,就是一辈子。它从枝头出发,在风里飘啊飘,看不同的风景,可它最终要去的地方,就是它出发的地方。”地方。这叫落叶归根,书上就是这么说的。我做的,就是帮它们一把,别让风把它们吹得太远,让它们能安安稳稳地回到自己妈妈的脚下。”
我沉默了。原来,他做的这件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背后竟藏着如此深刻的忏悔与敬畏。他不是在清扫落叶,他是在安抚一个个漂泊的灵魂,是在守护一个关于“家”的承诺。
从那以后,我再看这些落叶,眼神就完全不同了。
我看到一片枫叶,它红得像一团火,躺在离枫树不远的地方。我想,它一定是在生命最后一刻,用尽全力,跳了一支最热烈的舞,然后心满意足地躺下。我看到一片银杏叶,像一把精致的小扇子,静静地贴在树根旁。我想,它一定是睡着了,梦里还是夏天阳光透过枝叶洒下的斑驳光影。它们不再是杂乱无章的垃圾,而是一个个完成了生命旅程、回归故里的游子。
风又起了,卷起几片刚落下的叶子,在空中打着旋儿。我不再觉得它们是身不由己的漂泊,反而觉得,那是它们在回家的路上,与风做着最后的游戏。它们知道,风停了,它们就能落下,回到那片生养自己的土地,回到那棵熟悉的树下,在母亲的怀抱里,安然入睡。
原来,每一片落叶,都有家。它的家,就是那片它曾为之奉献所有绿意的土地,就是那棵它曾紧紧依偎的枝干。而那位老人,就是那个守护着万千游子回家路的摆渡人。
我弯下腰,捡起一片梧桐叶,学着老人的样子,轻轻地把它放回了树根旁。那一刻,我仿佛也找到了自己内心深处,那个关于“家”的,最温暖的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