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眼（小小说）

当厨师老于把最后一道菜“清蒸鳜鱼”端上桌的时候，众人已经酒过三巡。禚总端坐首位，稍微有些醉意，他扫视了一圈，最后把目光聚焦在了鱼眼上面。禚总爱吃鱼肉，更爱吃鱼眼，这是公司上下人人皆知的。

禚总拿起公筷叨起一只鱼眼在上空停留了两三秒钟，瞅了一眼坐在下首的老梁，老梁心里咯噔一下，心里想自己并没犯啥错误啊，便冲禚总自然地笑了笑。禚总站起来往前躬了躬身说：“老梁，来，也尝尝这鱼眼，这鱼眼可是好东西哪！”

老梁是公司的一名保安，五十岁出头，半头白发，曾经当过兵。老梁忙站起来，端起盘子接住，有些勉强地说：“谢谢禚总。”

众人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因为前两次被禚总“奖赏”过的都受到了处分，要么撤职要么降薪。禚总治理公司宽严相济，在工作上“严”字当头，在生活中却和蔼可亲，几乎每周周末都会随机请管理层和员工聚餐。上次被奖赏一只鱼眼的是采购部的爨部长，据说和禚总私人关系甚好，在酒桌上更是称兄道弟。可是聚完餐后不久，爨部长就被撤职了。还是禚总的秘书小杨私下里给做出了注脚，说给叨一只鱼眼是因为爨部长在公司重要设备采购的招投标中只睁了“一只眼”，所以，禚总才“奖赏”他一只鱼眼的。

另一只鱼眼，禚总当然留着自己吃了。席间，禚总不住地给下属们夹菜，推杯换盏间加深了与下属们的感情。散席后，老梁回到保安室，坐在椅子上有些走神，他琢磨着那颗鱼眼的“含义”，把自己近期的工作又捋了一遍，想想也没有什么纰漏和失误，就不再想了，拿起手电筒和电棍，穿戴整齐后便去厂区巡逻去了。

没过几天，公司内网及公告栏上贴出了一则奖励通报，被奖励的人员有三人，其中就有老梁，奖励老梁现金2000元。原因是老梁工作认真，品质高尚，勇救落水女孩而不求回报。

老梁这才想起来有那么一回事。其实，那天周末老梁休班去河边钓鱼，有个小女孩拿着手机自拍，一不小心手机便掉到了河中，小女孩迅疾去抓，可没站稳，身体翻过护栏跌入水中。河水有两三米深，在一旁钓鱼的老梁看到后二话没说跳入河水中把那个小女孩给救了上来……老梁救出女孩后便默默地离开了。那天禚总到河边散步恰巧看到了那一幕。

还是秘书小杨给做了注脚：说这次叨给老梁一只鱼眼叫做“高看一眼”。老梁被奖励后工作便更加认真和卖力了。

两周后，禚总又随机邀请了一些下属召开“例餐会”。不过，这次的鱼换成了鲈鱼。一桌子七八个人，禚总叨起一只鱼眼环视了一下后把鱼眼放在了坐在他右边的闵部长的盘子里了。闵部长心里有些忐忑，不知是喜是忧，嘴里忙说：“谢谢禚总！”

几杯酒下肚后，气氛也变得活跃起来。禚总笑容可掬，与众下属们拉着家常。直到快散席时，众人才发现禚总并没有吃另一只鱼眼，都有些疑惑。末了，禚总叨起另一只鱼眼又放到了闵部长的盘子里，说：“长清啊，这只也吃了吧，多吃鱼眼会明目的！”

“例餐会”结束后，闵部长回到家半夜也没睡着，一直寻思着禚总给他两只“鱼眼”含义，心里想自己工作上并无过失，莫非禚总要多奖励他……几天后，一则批评通报在内网和公示栏上贴了出来，其中闵部长的名字赫然在列。被批评的原因是识人用人存在失误，技术中心出现“内鬼”，导致技术秘密外流。泄露技术秘密的恰恰是他推荐给公司董事会的一位技术大拿。闵部长被调了岗、降了职。

秘书小杨倒是没有给出新的注脚。

公司上下对禚总都是又亲又怕，开“例餐会”是既想得到鱼眼又似乎不想得到，搞得大家对禚总琢磨不透。用厨师老于的话说，干啥就把啥做好，别的甭多想。老于干了大半辈子厨师了，就只把菜炒好，把鱼做好。

后来有一段时间没开“例餐会”，有人说禚总出国考察去了，有人说他去深山辟谷去了，有人说他生病住院了。其实，禚总的行踪只有秘书及公司里的几个高层知道。这天，禚总满面春风地回来了，晚上又在公司内部招待所召开了“例餐会”，这次不是随机叫的，而是禚总点名叫的，来的人有三名管理层人员，四名基层员工。

禚总依然是和蔼可亲，和大家谈笑风生。而这次获得奖赏的是质检部的郇部长，禚总一次性叨了两只鱼眼放到了郇部长的盘子里。郇部长只说了声“谢谢”，自顾自地坐在那里坦然地喝酒吃菜。众人们倒是为郇部长担心起来。

几天后，郇部长笑容灿烂地从董事长的办公室里走出来。有人私底下问秘书小杨，小杨挠了挠头灵光一现，说：“这叫‘高看两眼’！”

下午，公司董事会组织管理层在大会议室观看央视“三·一五”晚会的回放视频，其中本市一家大型的同行食品企业被曝光。众人这才明白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