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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会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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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20250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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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滴雨,一直练习着亲近人间

一滴雨,一直练习着亲近人间

 

雨水帖

【一】

虚构一场雨,想象着它

擦着黄昏,信然走到窗下

不是繁复的赘述,不是不停的唠叨

就如写信一般,把一扇窗户

当信纸,徐徐地推开

雨滴落定成字,雨脚落定成行

 

不落入相思的俗套,权且使

紧闭的窗棂喘一口气

多明亮的文字,对那把紧咬牙关的锁

它最谙熟进入这样的机关

如夜,无法拒绝被一束月光打开

 

窗户一开,再唤醒一盏灯

照进山的骨头,在湿漉漉的骨缝里

蓄谋一场暴动,只等蛰音引爆

连同我

一起轰进春的万丈深渊

 

【二】

铺排,渲染,都太过喧嚣

雨水时,就适合用白描

如若白描还现张扬,就只借用

一两声雨脚

其余的,全部留白

 

雨水一词,本身就有金属的锐度

它产生的季节,汇集着

所有词语的力量

 

现在需要的,是打磨

就像秋风打磨明月一般,让雨水生出前所未有的亮度

 

只有如此,才能使大地

和一个人,深度

战栗

 

【三】

门轴上落雪了,雪里

还带着尘土

 

这雪,也不是一天落下的

这尘,也更不是一天带来的

一个扫字,怎么能把

时间的雪和尘,一次清理干净

 

云上寺的铜钟一响

雨水蹚着钟声,就在从山上赶下来

一路上,骨头一样搭建的山道

刚好生出,羊肠子的柔软

 

都是佛,就请用一个敲字

把门轴上的雪和尘,都一一

敲空了

 

从不胜寒的高处,落下

一滴雨,一直练习着亲近人间

 

若被一片叶子接住,就让一痕痕叶脉梳理,悉心地

采撷生命的长嘘短叹

也尝试着,和炊烟厮磨片刻

这丝丝缕缕,能缝补另一种裂痕

一片瓦当的蓝,能让骨头里的寒凉,消遁九分

多打几个滚儿,多沾上一点儿

这多出的热爱,会使我们更像比肩的亲人

要是落在石头上,就替这些低处的事物

狠狠地疼一次

 

最好能落在土地上,被这如胸的酥软,好好爱一次

一次重生,我们会亲上加亲

 

春风帖

柳枝上,芽苞点下句读

鸟巢生在枝叉,被春风灌满

学着莺燕,风筝排开晴空,逆流而上

抓紧退避在三舍之外,一朵云

巧施隐身大法

 

试看蓝天下

大地酷似一张起伏的草纸

无墨可蘸时,就蘸一笔绿色

树木习惯白描

安身黄土的麦苗擅长铺陈

草,只学会了点染

三道湾的桃花最胆大

蘸了粉红,起笔就是大写意

 

夹在两山间的一痕青烟

捻笔画下引擎

这人间的忧乐,只轻轻一点

比春风,更能力透纸背

 

每躬身一次,紧缚大地的绳索,就松一寸

若再亲民些,一株断头草,会拱出

新的思想

村里的山桃花,和叫山桃花的姑娘

红着脸,写下相思

那只念旧情的燕子,让一窠旧巢再

重生一次

玉米收割后,被冻枯的秸秆下,有

荠菜吐着绿

热腾腾奔向村庄,寻认亲人

 

春风胜过佛陀

 

更好的是

父母坟头埋植的烟火,再次醒过来

为我缓释着,人间的

又一次,疼痛

 

柳枝的骨里,被吹出水的柔软

村口池塘的脸,生出不易察觉的笑意

家家的炊烟,软和了七分,正有流水声向天空生长

替村庄挡着北风的远山,像父亲的脊背,一股暖意正在升腾

最是母亲活跃

这风如一剂良方,挑尽锁着身子的病根子

挑出,一条江河

 

绕着锅头转

绕着鸡鸣狗叫转

绕着一树树桃花转

绕着深深的巷子长长的村道转

转山转水转尘世

一个一生供奉烟火的人

被春风,度成

 

父亲一生都在向一棵树靠拢

站在杨树傍,杨树能捋直脊梁

傍着梨树,梨树骨头的硬能扶起软骨

望着核桃树,干瘪的心能鼓胀起来

 

他也植树,用尽一生的时间

房前、屋后、院落,都成了树的天下

鸟在树上筑巢

他在树下熬制炊烟

一座院子静静地向大地深处扎根

 

再回到父亲的村庄

浩荡春风,扑面而来

杨树、梨树、核桃树,战栗着

都急吼吼地,想把亲人指认

 

而我,早已习惯了

用浮浅的文字,认领

树木和故乡

 

 

大雪帖

【一】

就在大雪之日

年年大雪,年年写

一写,就是十年

 

好大的一场雪

先在笔尖上,蘸满寒冷

落笔就要的白,不能浮在纸上

落地就要的白,不能浮在空中

落发就要的白,不能浮在心头

一杆子,赶出的三千丈发的白

也攒了十年

 

大雪不雪,用笔尖去喊

替大雪喊

替大雪的白喊

替三千丈的白发喊

替三千丈白发的白喊

更替

一个人骨头里,苍茫的疼喊

 

白白的,喊一声

喊出

白白的,疼

 

蘸着雪,把脚印在

纸一样的雪上

更认真地想着:蘸上浓墨,把影子也印在

纸一样的雪上

纸是竹子弯腰后沤制的

也学会了

弯腰

雪是冬用重锤从水里锻打出来的

一片雪花,就是

一块钢

硬骨头变成软骨头

软骨头变成硬骨头

雪花一样的纸片

纸片一样的雪花

都想把日子过成一片白色

明明白白的

而父亲母亲,满披着

一身的雪和霜,一辈子都卡在

冬至的夜色里

 

我把父亲写得,越来越小

小的,像一粒盐巴

筷头蘸着时,就想起

没有牙膏的他,蘸着盐巴刷牙

直到归天时,他的牙

比盐巴还白,比盐巴还硬

 

数不清的黑,进了嘴里

数不清的苦,进了嘴里

生生,都被这口牙嚼白了,都被这口牙嚼成了骨头

 

我把父亲写得,越来越小

小的,更像一粒盐巴里,深藏着的

数世清白

而筷头再一挑时,就挑出

十万里雪花

 

十里桃花,比不上十里飞雪

能醉倒一个人

十里飞雪,比不上一寸梅骨

更能硌疼一个人

 

都怀揣着一团大火

桃花,点燃十里春风

梅花,点燃自己

雪花,抱紧自己的冷火,一寸一寸

把那些明火,再冰封在

自己的怀里

 

扛着十里飞雪的人

抱着

三昧真火,只在夜里

打铁,打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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