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当天,路过小镇,见小贩贩卖灯笼,我指着火罐灯笼问怎么卖。小贩告诉我,五块钱两个。那么一个火罐灯笼就是两块半钱了。我知道,在当下,两块半钱虽然几乎什么都干不了,但是两块半钱的火罐灯笼可以给孩子带来欢乐。
在家乡,有舅舅给外甥和外甥女送灯笼的习俗。母亲是从绥德远嫁到旬邑的。从绥德到旬邑,路程遥远,那时候,交通不便,通讯不便。母亲与娘家鲜有来往。听大人说,我没有舅舅,我也就觉得自己没有舅舅。没有舅舅,自然就没有舅舅送的灯笼。
我的灯笼都是爷爷买的,在小镇买的。
元宵节前夕,小镇贩卖灯笼的小贩特别多,贩卖的灯笼也特别多,各式各样,不计其数。我对火罐灯笼情有独钟。
我对小贩的火罐灯笼柜印象深刻。火罐灯笼柜是长方体的,长有两米左右,宽有一米左右,高约莫到小贩脖颈,棱是木质的,四个面是塑料的。顶部敞开,底部的面应该也是塑料的,应该还有垫板——只是我看不见罢了。体积几立方米的火罐灯笼柜里面装满了火罐灯笼。我隔着塑料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火罐灯笼。爷爷说要几个火罐灯笼。戴着雷锋帽的小贩冻得缩手缩脚,欢欢喜喜地用缠有布头的铁丝钩子就钩出几个火罐灯笼。为了在元宵节之前售罄火罐灯笼,在不逢集的日子,小贩还会骑着自行车,载着巨大的火罐灯笼柜进村入寨叫卖,仿佛光明和欢乐的使者。
我对爷爷运输火罐灯笼的方式也印象深刻。爷爷有备而来,带着秫秸,先扯给我拴锁子用的头绳,再买灯笼。运输火罐灯笼时,爷爷先把头绳的一端绑在秫秸底部,再把火罐灯笼串在秫秸上,最后把头绳的另一端邦在秫秸顶部。我要握着秫秸,不让爷爷把秫秸固定在自行车车头。天空蔚蓝,阳光灿烂,被皑皑白雪覆盖的田野一望无际。爷爷骑着自行车。已经不再使用坐娃架子的我侧身坐在自行车横梁上。我们的自行车缓缓行驶在田间道路上。春寒料峭,寒风依然刺骨。我忘记寒冷,记得欢乐。
挑灯笼需要灯笼板子。对身为木匠的爷爷来说制作灯笼板子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先寻找一块下脚料木板,再锯成方方正正或圆圆滚滚的一块木板,面积略比火罐灯笼口大些,并在木板上面打两个小孔,孔距大概等于灯笼空的直径,接着找来一根铁丝,拧成拱形,最后将铁丝两端穿进小孔打结就做好了灯笼板子。爷爷还会找来绳子和木棒,用绳子把灯笼板子绑在木棒上面。
爷爷小心翼翼地在我的灯笼板子上面点燃蜡烛,把火罐灯笼穿过木棒和拱形铁丝,最后
套在灯笼板子上面。夜幕降临,戴着锁子的我和伙伴在街道挑灯笼。我们走来走去。灯笼晃来晃去。灯笼光明。我们欢乐。
元宵节之后,我把灯笼挑得烧毁完了,只剩下灯笼板子。爷爷会把灯笼板子挂在墙壁上,在来年元宵节前夕取下来。
叔叔提早把灯笼板子取下来了,因为爷爷去世了。
爷爷去世之后,我们要频繁上坟。在家乡,有上坟提灯的习俗。我目睹了叔叔做灯的整个过程。叔叔把一个罐头瓶子在户外冻了一晚上,次日早晨,往罐头瓶子里面倒入了滚烫的开水,使罐头瓶子的底子掉了,掉得完美无缺。叔叔小心翼翼地在灯笼板子上面点燃蜡烛,把罐头瓶子穿过拱形铁丝,套在灯笼板子上面,做成了一盏简易灯。这盏简易灯陪伴我们度过了爷爷的七七、百天和三年。爷爷的灯笼板子是做给我的,也是做给他的。
写到这里,我想起我的外甥和外甥女。他们分布在全国不同地方。包括儿子在内,我在家族微信群里面给他们每人发了一个红包,委托大人收取红包并给他们买灯笼。
他们有舅舅,应该欢乐,与身处哪里无关。他们的舅舅曾经欢乐过。
在家乡,有在元宵节傍晚上坟发灯的习俗。因为工作,我无法在元宵节傍晚给爷爷上坟发灯。爷爷若有在天之灵,一定会理解他的子孙后代。“你们都忙,不用来看我。”爷爷若健在,一定会这样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