蹦蹦跳跳过年了

记忆中的年味，是母亲入冬就开始准备一家人过年的衣服鞋袜。缝纫机咔哒咔哒的响个不停，扯来的碎花布，我家五人，一人做一个花裤头。

父亲的外套，是中山装；母亲在扯来的兰底卡色布上，画画剪剪，缝纫机咔哒咔哒响，把东一块西一块的布子，一天儿就变成了一件四个兜的中山装。

小时候的我总是站在缝纫机前，看着母亲这双神奇的手，看着她不断的变出新衣服。哥和弟的上衣，就是中山装少了上面的两个兜的方领褂子。母亲拿着木制的长尺，在他们身上比比划划，在布上画画剪剪。缝纫机咔哒咔哒的响，哥和弟的新衣服也做好了。

该轮到我了，给我扯的布最鲜艳好看。母亲用手在我身上量了量，缝纫机咔哒咔哒的响。我的外套是当时最时髦的样式，翻领还压着白色的花菲菲。母亲让我穿上试了试，我舍不得脱下来，心想明天过年就好了！妈妈说，等过年新新的穿吧。不了别人都穿着新衣服，你的成旧衣服了，我依依不舍的脱下来抱在怀里，母亲不在说什么。

缝纫机又咔哒咔哒的响，咹，父亲的裤子扎出来了；哥的裤子扎出来了；弟的裤子扎出来了。这次给你做裤子，母亲笑着说。

呀！是一块雪青色条绒布，软软的绵绵的，缝纫机咔哒咔哒的响。我的裤子也扎出来了。试试？母亲说，这个颜色我好喜欢。母亲的手那么神奇，裤子就是长一点点。赶过年你还会长高的，到时候就正好妈妈说。

从那天起。

我就掰着手指头开始算，咋还不到过年呢？还有多少天过年呢？晚上做梦的时候，穿着我的新衣服新裤子，别提多美了。

母亲总是把她的衣服放在最后做，心灵手巧，干净利落的母亲虽然生活清贫，但是哪个女人不爱美？母亲给她自己做的也是当下最流行的款式，我站在缝纫机前，听着缝纫机咔哒咔哒的响，看着布转了一圈又一圈，母亲的衣服做好了，母亲也穿在身上试了试，脸上露出了女人特有的娇羞的表情。这个表情我怎么好像从来没看到过，好好看，母亲脱下来冲我笑一笑说，过年在穿吧。

我们都盼望过年，期待过年穿新衣服。想想我恨不得马上就过年。

缝纫机终于能休息了，可母亲还是不能休息。她开始做一家五口人的鞋，鞋底子是用麻绳早就纳好的，离过年还有一个月，你们长的太快了，鞋的做大一两号。母亲拿着锥子，黑色条绒布几层糊出来的布，一阵锥子戳进去了，一阵锥子拉出来了，一只鞋一会工夫做出来了。

两天一双鞋，四五天四双鞋都做出来了。这次做你的鞋，妈妈说。我的鞋和大家的都不一样，靠近脚背那做成系鞋带的样子，右面安了四个气眼，左面安了四个气眼，最画龙点睛的是母亲用黑色毛线搓了一条结实的鞋带，穿在鞋上。鞋带两头还带着圆圆的毛蛋蛋，试试？母亲看着我笑着说。我穿上过年的新鞋系好鞋带，左脚两个毛蛋蛋，右脚两个毛蛋蛋，我一走路，毛蛋蛋就活蹦乱跳的，我好高兴啊，舍不得脱下来，妈妈说，过年穿，新新的一身。我极不情愿的脱下来，晚上睡觉在怀里抱了一夜。

每天掰着指头数，过年还有几天啊？

那会儿，过年才穿新衣服。大人娃娃都图个心里高兴儿。全家的衣服鞋全是母亲一个人做。吃粮要粮票，买布要布票，母亲攒了一年的布票还得岔开时间去抢布，去迟了或者时机不对，眼望着喜欢的布没有了，只能退而求其次，有什么那买什么。买回来的布在母亲的手里变成了衣服、裤子、棉袄、棉裤、裤衩、鞋。缝纫机咔哒咔哒的响个不停。我觉得母亲比缝纫机还辛苦，缝纫机还能缓一缓。我妈没时间缓。

盼呀盼呀盼，终于到了年跟前，爸爸和妈妈去赶集，买了糖花生枣子，回来母亲一人先给分一颗糖，赶紧锁在她的板箱里。说，不锁住，几天你们吃完了，过年咋办？我每天去那个箱子跟前转几圈圈。隔着板箱闻见了糖的甜气儿，花生红枣香气儿，嘴里的口水顺嘴就流下来了。我心想，这个箱子能撬开不？又一想，小心快过年挨一顿打。还是忍忍吧。晚上做梦又梦见吃糖。早上醒来枕头湿一大片，估计想糖想的口水淌了一晚上。又掰着手指头数，还有几天过年呢？咋还不到？啥时候能多吃几块糖？

内心里对过年的期盼就是天天盼时时盼做梦都盼望。一年就过年穿新衣服，过年吃点好吃的，过年才放炮，就是欠哈哈的。

终于等到大年三十，早上母亲说先贴对联，贴完洗头洗脚就能穿新衣服，我们兴高采烈放趟子跑，妈让干啥就干啥。拿上笤帚沾上面绞成的糊糊，院子大门上贴一对门神，再贴一副长对联。房间正门，窗户上都贴上红色喜庆的迎春对联，羊圈猪圈上贴上“牛羊满圈”，粮食库房门口贴上“五谷丰登”，手扶车上贴上“出入平安”。该贴的都贴完了，洗头洗脚换新衣服喽。

我头倒栽在洗脸盆内，我妈给我洗头，水烫的都硬忍着不吱声，为了快点洗完，洗完还有下一个。洗完坐在炉子旁边往干烤，现在我给小女儿讲这件事她说：“你咋不拿吹风机吹干？”那时只有自然风，没有吹风机。快干的时候母亲给我梳了两个麻花辫，用红头绳在辫子的最末端扎了个蝴蝶结。我穿上我的粉色上衣，雪青色条绒裤子，有毛蛋蛋的新鞋，兜兜里装上妈从锁着的板箱里拿出来的糖、花生、红枣。心里感觉新衣服太好看啦，糖太甜啦，鞋上的毛蛋蛋太可爱啦，过年太好啦，我想天天过年呀，肚子里缺油水的能吃上肉啦！

一个8岁的小女孩，高兴的蹦蹦跳跳；两个麻花辫上，用红头绳系的蝴蝶结在蹦蹦跳跳；粉色上衣翻领上压的，白色花菲菲在蹦蹦跳跳；嘴里含着的糖在蹦蹦跳跳；脚下新鞋上的，毛蛋蛋甩来甩去在蹦蹦跳跳；

父亲在院子里晾衣服的铁丝上，挂了一串鞭炮。噼里啪啦 ！噼里啪啦！鞭炮也在蹦蹦跳跳。

过年啦......过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