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个农民,在腰坝滩种了一辈子的地,对土地有着极深的感情。
近几年,父亲身体不好,在巴彦浩特居住。每年到了四月中旬,他仍然坚持要下腰坝滩,说想回去。到了腰坝农三队农田中间的石子路上,父亲坚持要下车。车停下来,他拄着拐杖慢慢走到刚播完种的庄稼地里,从东看到西,从南看到北,蹲下身子,抓起田埂上的土,放到鼻子下闻一闻,这股土腥味才是他最喜欢的味道。他最讨厌医院的来苏水的味道。不知道父亲嘴里咕咕叨叨在说什么,我看见他竟然伸出舌头舔了舔手中的泥土。母亲说:“你爸一辈子和土地就有说不完的话,和我没话说。”土就是农民日常闻得最多,吃得最多的营养品。在父亲长达五十年当农民的日子里,每天早出晚归伺候土地。腰坝滩风沙大,在地里劳动,闻得最多,吃得最多的就是土。闻得多了,吃得多了就成了习惯。或者说成了一种依赖。
住在巴彦浩特,住在钢筋水泥的楼房里,出门车水马龙,医院针头药瓶,父亲失去了往日的精气神,整日穿梭在各个医院,眼神中没有了光彩。到了四月中旬,父亲要求下腰坝,到了腰坝,当他摸到黄土地,闻到泥土味,尝到黄土香,眼神中竟然又有了光彩,腿上又有了力量。父亲久久站在地头不愿意上车,他的背影告诉我,“我就是个农民,我就属于这里,我的根在这里。”
父亲1952年出生,属龙,去年是他的本命年。父亲曾经上过小学一年级,没有上二年级,直接跳级到三年级。三年级结束后,因家里需要劳动力,家庭条件不好,只能一个孩子上学,父亲从此辍学在家务农。这是父亲最大的遗憾,他常常说:“我要是能把小学念出去就好了。”为此,父亲怎么受苦都要供我们三个孩子念书。
父亲当农民五十年,对待土地就像恋人。母亲常说:“你爸种庄稼是好把式,你爸种的地,田平平整整方方正正,渠干干净净没有杂草。”承包给我家的地,父亲母亲种过高粱、小麦、葵花、玉米、胡麻、谷子、苜蓿、西瓜、甜瓜、黄瓜、豆角、西红柿、茄子、大豆、花生……春季整地播种,夏季除草追肥,秋天丰收晾晒,冬季浇冬水储藏。天蒙蒙亮就到了地里,夜晚月亮挂在枝头还在给农田浇水。
过去种地全靠人力。高粱熟了要把高粱秆子用镰刀砍倒,再用剪刀把高粱头一个一个剪下来,用车拉回去晾晒;玉米先得钻进玉米地把玉米棒子一个一个掰下来,车拉回去晾晒干了,再用两个玉米棒子互相搓,让玉米粒脱落;小麦全靠人用镰刀割,割完捆好拉到场上晾晒干了,再用石滚子将麦粒打下来;葵花也得把一个一个的葵花头砍下来拉回去晾晒干了,拿棒子再把葵花子敲下来;西瓜,熟了一个一个背出地里放到车上,父亲再开上三轮车,后来是四轮车,到巴彦浩特走街串巷卖……
春天、夏天、秋天的父亲农忙时都在和黄土地谈恋爱。稍有空闲的他给别人家扣坯、打炕、打锅头、盖房、砌墙、挖窖……来补贴家用。冬天的父亲出门搞副业,过年了才回家,当到家他掏出一把钞票时,母亲流泪了。
他们那一代人就靠一双手两条腿,纯人工种庄稼。父亲就这样本本分分地种了一辈子地,和黄土地产生了离不开、断不了的情缘。
前几天我回去了腰坝一趟,发现父亲比在巴彦浩特精神好多了。我的农民父亲没有吃什么特效药,他只是常常站在地头看一看绿油油的庄稼,摸一摸秀气挺拔的玉米叶子,闻一闻黄土地泥土的清香,就深深地陶醉了满足了,就有了无穷的力量和希望。
《我的农民父亲》,2025年6月13日首发于《阿拉善融媒》居延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