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门前的路是一条砂石公路,也是与外界相连的乡村小路。
小路蜿蜒起伏,铺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子儿。下雨的时候,养路人就戴个斗笠,披块塑料单,穿双雨靴或解放鞋,把堆在路两边的黄矸土和青石子,一锹一锹地撒到路中间。我们那时在三里开外的镇上读初中,每天都要往返几次,搀了石子儿的黄泥牢牢地粘住了“飞鸽”车轱辘,动弹不得,走一会儿就得停下来刮泥。有时还要一人扶着车把,一人在后面使劲儿推,顺着路边的“板板儿”草走,才能免强到家,这时的小路是儿时友谊的见证者。
天晴了,乡亲们在路上抢晒庄稼。把路扫净,摊上谷穗或豆秧,路过的车辆就能顺便辗轧。也有晾麦粒儿,玉黍籽儿,萝卜丝儿,棉花桃子,白亮亮的红薯片的,什么都有。也不拘形状,长条形,方块形,三尖形,椭圆形,这里凸那里凹,一边直一边弯的不规则图形,随形就势,铺展开来,在小路上描绘了一幅幅多彩图景,此时的小路又化身为收获和希望的承载者。
从瓦房后闪出了一辆公共汽车,老远就听到了“滴一一滴一一”的喇叭声,到大队部口停下,没等车门打开,候车的人一拥而上。有的背着铺盖,有的擓着篮子,扒住车框往上挤。里边的人嚷嚷着“没地方了”售票员斜挎着磨破了皮的票兜子,扯着嗓子喊“挤挤,再挤挤。”人们贴烧饼似的站在车廊和门边,司机师傅打火加油,车子像吃饱了饭打着嗝的胖子一样,“吭吭嗤嗤”地开始爬坡,车玻璃“嗒嗒嗒”地抖动作响。我们满是艳羡,眼巴巴地看着这个庞然大物潇洒地绝尘而去,只想扒到车顶上,去大山外面长见识,此时的小路就是实现理想和梦想的通道。
村东头是豁子岭,西头是小桥,这两个地方就是故乡的大门。迎客人,送亲戚,如果能到这里,最能显出主人的诚意和客人的尊贵,小路默默记下了热情的寒暄和亲切的叮咛。和东西主路垂直相连的还有许多南北走向的更小的路,这些更小的路还会有岔路。路连路,路岔路,路路相通,路中有路。这些更小的岔路通向了牛棚,马圈,菜地,麦场,水库,月亮池,底街的小庙,东湾的戏台子,一个废弃了的老院,一处新批的房基地……每条岔路的尽头都有一个具体的去处,每个去处的背后都有一个不为人知的故事。小路看到了所有发生过的故事,而走过的人们对它却浑然不觉视若无睹,此时的小路又变成了一条记载历史的时光隧道。
四季变换,岁月更迭。小路两旁的白杨树长高了,长粗了,叶子青了又黄,黄了又落,它们清晰地记住了晨雾里赶路人的咳嗽和喷嚏,像是某种契约或标记。小路右边的梁家老坟,摆了几个新花圈,曾经的少年却不再感到恐惧。在某个时间节点上,许多事情已悄然发生了转变,而小路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弯道和走向,只是用水泥硬化过的路面比以前更加光滑平坦。在转瞬即逝的记忆上,时间正在悄悄逝去。从故乡小路上出发的你我,就像是一辆辆行驶的车子,淹没在来来往往又浩浩荡荡的队伍中,去完成一生的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