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养过四只鸡,为了好辨认,娘给它们起名“大冠白”“二冠白”“小黑点”“红脯子”。
大冠白最漂亮。体型硕大,羽毛雪白,冠子通红,生的蛋随它——个儿大皮儿白。二冠白稍小,米白色,生的蛋也像它。小黑点长得最小,羽毛是灰白色的,身上有些黑圆片。它生的鸡蛋小,蛋壳上还有浮起的小颗粒。红脯子是一只花黎鸡,前脯上的羽毛尤其红亮,块儿大,也壮实,走起路来雄赳赳气昂昂的,很拽。它是母大子肥,生的鸡蛋又大又圆。
这四只鸡都不懒,一天一个蛋,两天歇一歇。生了鸡蛋之后就像有功之臣一样“咯咯哒”地叫唤,一遍遍地催着要吃的。娘听见鸡叫,就让我们去收鸡蛋,顺便撒些玉黍籽或土麦子慰问一番。刚到手的鸡蛋还温热,我们就学着三奶那样敷敷眼,让眼睛明亮些。有时它们也会不明所以地叫唤,到鸡窝里看看却是空的,多半是受到了老鼠的惊吓。
它们小时候很可爱,毛茸茸的,眼晴清凌凌圆溜溜的,像会转的小玻璃球。小嘴巴尖尖的,整天“叽叽叽叽”地叫唤,让人瞧着就喜欢。在手心放些米粒儿,总有一两只跑过来啄。趁机把小鸡掬在手里,看它的小脑袋,小眼睛,小嘴巴,小翅膀,小爪子,看它焦灼地想要逃出去的样子,很好玩。
等到大一些,就不那么可爱了。“反动物大都是小时好看,大时也好看,最难看的就是半大不小时,鸡鸭鹅狗都是一样。人也一样。”莫言说得很对。尤其换毛时最不好看,绒毛已掉落,新毛又没有长全,若不巧被雨水淋湿,一缕一缕贴在身上,那真的是“落汤鸡”了。
换毛后能分出雌雄,就要区别对待。母鸡留着养,公鸡要么打鸣,要么卖掉。上窝里已有一只公鸡,这窝里的只能卖掉。有人说不如宰了吧?和娘养的别的活物儿一样,娘对鸡也一样态度,卖了行,吃了不行,意思是在自己的手里给它个活命。
一麦一缝,一“人”一性。这四只鸡样貌不一样,秉性也不一样。大冠儿白和红脯子个子虽大,倒不张狂,轻易不讹人,只有在受到挑衅时才反啄几下,一旦威胁消失,便悠哉乐哉的,只顾自己吃,有一种不屑于搭理的蔑视。二冠白在四只鸡中是最好斗的,老是啄别的鸡。也不知啥原因造成了它乖戾的性格,令其余几只都怕它三分。小黑点是四只鸡里的受欺负对象,哪只都能啄它几囗,二冠白最甚。低头吃麦粒,不免就靠近了些,二冠白就“蹬蹬蹬”跑过去啄它。小黑点开始也和它斗,斗不过,几次下来,形成惯性,本来吃得好好的,一看到二冠白跑来马上跳开,把美食留给二冠白享用。
那二冠白也是奇怪,它吃着自己的不说,还一直侧眼斜看着别的鸡。大冠白和红脯子它不敢惹,专挑小黑点。我气愤不过,看到小黑点在哪里,就朝哪里扔吃食。二冠白又来抢,小黑点照样逃开。挥手撵它,假装踢它,二冠白跑了。
小姨全家要出去了,把两只鸡送给了我家。鸡窝只能宿六只,有一只就要被卖掉。卖谁呢?毫无疑问是二冠白,谁让它那么霸道呢!对于这只害群之鸡,大家深恶痛绝,一致要求卖掉它。娘也同意,厉害的二冠白为自己的逞强付出了代价。
小黑点迎来了幸福时光。它不受欺凌后,身子渐渐丰满起来。有一次不知什么原因,它的腿折了。我们给了它特殊的照顾,让它卧到篮子里,还铺上了麦秸和旧棉花,每天精心伺候。有一天从椿树底下找到了一只大“簸箕虫”,让它吃掉,竟然奇迹般的痊愈了。好了之后的小黑点,比之前更勤恳了,由原来的两天一歇变成了三天一歇,我们也越发怜爱它了。
再后来,大冠白误食了有毒的麦子,口吐白沫死掉了。红脯子呢?不再下蛋,还常常越过猪圈飞到西墙头上,莫名其妙地学公鸡叫,娘说它成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