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斗岭拾遗（组诗）

气象

从时间的尘埃里睁开眼睛

看到1700年前的曹植三顾之地

一群名流从文声鼎沸的诗赋

走进星空的作坊

在骨头里淬炼出电与火，照亮

魏碑上的雄伟王朝

这一镌刻教科书里的建安文化气象

在刻度鲜明的历史额头上

始终泛着不同凡响的光芒

这些魏晋文人，把滚烫的血脉

灌注悲悯的箜篌，箫声雷动

令一个民族的意志瑰丽与苍茫

他们舞动特立独行的理想之剑

在入云的大木上

高蹈一阕阕匡世济民的大章

而今在八斗岭，这些被风霜镀金的标签

被我的一页诗心，叩响

白马

有河流的地方，总有文明之滥觞

江淮，河洛，都是曹植笔端

一匹匹神性的白马

只是一直在心底匍匐，修行

静观这块灵性土地

它始终不明白，改朝换代为何

快过换穿衣服。杀戮兴奋的如同伐木

百姓的生命像树上的黄叶，不经一吹

中华民族版图上一块令人揪心的区域

没遮住一片文化星空的跃起

我非常遗憾没生长在那个时代

不能亲眼目睹那片凛冽星团

但我的血管里，一滴水，一棵芦苇

一粒沙子，都有“七步成诗”的天赋

都怀抱理想，内心澄净

磊落与阴谋，多情与杀戮，美人与箫歌

令沉寂千年的《白马篇》不住地嘶鸣

神火

我从发黄的教科书里窥视到，那些

长期被风化变瘦的骨头，一根根

跟着曹魏在册页里醒来，找回自己的生命

他们曾经气场庞大，激活千吨文采

为那些黑暗，酿制一勺通明的神火

于是，他们像柏树一样赤膊上阵

从朝堂上蹦出的长啸，跟着官服消弭

仅剩的一尊躯体去追赶远方

沉到泥土里的骨骼化成城墙石，阻挡

一次次被血洗、火焚、水淹的命运之殇

我越来越敬佩你，曹植！

你多想让滚滚烟尘，变成耀眼黍稻

养活那些哀鸿遍地和白茫茫的山河

今天躲在博物馆里的盔甲已销声匿迹

你的《洛神赋》，已从曹魏的骨缝里

拱出，长成参天大树。满眼绿油油的青草

牵着一头南风，沉不住气

抖落身上的黄昏，撞开寺院的大门

遇见一块顽石正在悄悄转身

绝响

我虽没有亲身经历、亲临考据

今天江淮文脉，八斗风流

是怎样放牧三国故事，演绎历史的云卷云舒

但我不得不惊叹这些千年前的孤独灵魂

最容易被箜篌古埙打动，拖着竹节般的长啸

纷纷从战马、铁槊、酒坛、万里阳关道上

如铜雀飞来，高山流水相汇

把心中的青松变成竖琴，草木变成琴谱

弹奏一阙阙汉乐府

靓丽的诗句从洛河岸起立，与才子佳人们

开怀干杯。伴着蔡文姬的“胡笳十八拍”

把曹植的《洛神赋》，喝醉

其实，历史典籍里定义的“建安风骨”

绝不是一堆诗酒废篓里发酵的教义与逻辑

它是“三曹”主导下的百人文人集团的

集体发声，是刀锋，雷吼，以及灵与肉

撕裂的夹缝里，开出的昙花

栽种洛水边的连绵景象

一排排理想主义的雪杉，蓊郁垂青

迎风奏出中华民族的一曲曲绝响

在今日江淮辽阔的襟怀里，浩荡遥远的日月

长啸

退出朝廷还可以被旷野收留

天空抖动着蘑菇的氤氲

七具灵魂，伸直魏晋风骨打造的手指

坐在秋瑟迷茫的月光上，弹琴复长啸

沉闷的声音，掠过竹林顶部

翠鸟编织的梦想王国

来!走进林莽的才俊，请用你们拎来的傲骨

和伟大的心脏，构筑一个养活长啸的鸟巢

这个虚伪又残忍的王朝

长啸是高悬心底的编磬

让长啸震破污渍丛生的天空

洗净流血的大河。宇宙间最有内涵的声音

在竹林回荡，在倔强的骨头里钙化一纸美赋

在羸弱的血管里引出千盅雷鸣

来!走下庙堂的文人们，请把你们的长啸

移出竹林，移出血管

与旷野一起永恒在一页历史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