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头如碑(组诗)
崖头记
崖头上的老人与崖头下的村庄
是两个世界,中间一条石板路间隔
枯水时,石头露出水面
下雨时,石头在水底沉默
老人走下崖头的理由基本一致
醉后的老人,背一把菜刀
复仇似的满村一阵怒骂。被他骂过的
村庄,释放出死一般的恐怖的宁静
此时大人总是叮嘱小孩不要与他接近
对他的凶恶,我却偏偏不信
没人的时候,我偷偷地模仿他
醉后的样子,也对着四周吼上一通
以后我到外地求学,离家乡越走越远
渐渐模糊的村庄,有点和外部世界脱轨
这个无儿无女无妻的光棍老人的信息
也锁在崖头上,没有人再有兴趣打开
最后一次,是听说家乡发大水
堵住了他走下村庄的道路
他从崖头上抱着一块烧火的棺木板,投河自尽
家乡的小村在我的神经里变得迷茫,虚无
那座崖头像一座苍老的石碑,在小村的胸口堙没
孤独记
这座崖头,被一条小河隔开
孤零零两间草屋,仿佛藏着一个世外
崖壁几棵老榆藤竖斜横缠
倒挂着我的童年
不时惊动崖上的吼声砸过来
后来打他门前路过去学堂
才发现他是孤身,样子同其他老人也没什么特异
只是常见与一个害咳嗽的老人
(听说成分不好)对桌共饮,并不吓人
而且划拳的样子,既古怪,又可爱
还常赏我一二粒油煎花生米。只有这个时候
我才能近距离看清他的脸
红紫萝卜一般,扭曲变形
随后的动作,走下崖头,骂街
几乎多年不更新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愤怒
在我的神经里,村庄每被他痛骂过
都霎时变得死一般的沉寂
仿佛海潮过后,眼前呈现一片干净收敛的沙滩
亲人记
又快过年了。心里总是有些忐忑
想起父亲已走了六年
直系的叔婶姑姑姑父
和稍远一层两层的
叔婶哥嫂像从筛子孔漏下的砂砾
一个一个地漏出
一个一个地撤去我周围的屏障
一辈子打光棍的大舅
没有被去年祥和的春节庇佑
刚喝过我儿子的喜酒
节后便走了,酷似孤雀
出殡请来的专业哭丧人
无论怎样哭都不像儿女
我的心躺在满是脚步的地上
所有的白都像雪花赌气的证据
唉,很多事情如流水
很多风比早集散得还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