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魂

1

长在古诗词里的檀树，几千年了

几千年依然巍峨，茂盛

向上抚摸春秋的风云，向下伸进魏晋的山水

这棵檀树，把赋、比、兴倒影在南北朝的大河里

把一河的情愫震荡出清澈晶莹的风、雅、颂

溅湿了游人访古探幽的衣裙

檀树，你把石头吃进肚里，成就了坚毅

你把时间吃进肚里，定格了悠久

你一生的情怀，染绿了一个文明古国的文化典籍

把不改初衷的忠贞，栽成这座山岭的固执

你已习惯把忠贞变成永恒，把永恒变成定力

偶有被风衔走的几片枯叶

还有被阳光打磨的几层老皮，仍然散发原色的光芒

这棵檀树把长在石头上的诗留给风雨阅读

留给阳光爱抚，只剩下沧桑的目光

深情地注视着远方，那片浩瀚

你永远的心思都在那里，似乎那片浩瀚之下

正有一个同你一样情怀的汉子

终于有一天，这个高大的汉子从那里走出

不忍心地举起锋利无比的斧头

舞向这棵对他凝视了很久很久的檀树

檀树的泪水霎时化成了眼前的这条大河

2

檀夫，你锋刃无比的斧头

越过爬满黧黑汗珠的赤裸脊背

把耸入晨曦的檀树敲出白色的闪电

一如流着白色血浆的云的灵魂

那些粗若石柱的檀树，从你峨峨挺立的肩膀滑落

把那条盛满春秋韬略的河震出清清的涟漪

满大街飞驰的豪华马车晃眼的轮辐

旋转着你一斧又一斧的责问，铿锵着你一圈又一圈的叹息

车上端坐的王孙公子，摇着彩扇品尝着奇珍异禽

在辚辚的韵律里撂下一地烟尘

两千年的斧声沉积河边长出了一片片古诗词的树林

那条从《诗经》中一直流淌着檀韵的河

滋润岸边花草结满缤纷文化

一对对穿红戴绿的年轻恋人，在小船上轻吟着现代歌谣

感受着远古的檀风掠过尖锐的鸥鸣

3

檀夫，你把闪电藏在斧底

在举起的瞬间闪出耀眼的火光，把什么照亮

你把雷鸣藏在身边，在躬身挺起的不屈里

爆发出倔强的怒吼，向谁叙说

这棵屹立了千年的檀树终于倒下

终于在锋利的刀斧下，断裂成一截盎然史诗

流出的汁液，化成一股一股鲜血染红了旷野

一些血融入泥土化作石头，茁壮出一截一截的山脉

一些山脉，蓊郁成了一片一片的历史

终于有游人，用脚印打磨用目光搜寻着

这些烙满伤痕的嶙峋的岁月

洪水把这块空旷的山脉一次次冲洗

这块山脉不甘寂寞地长出一座寺院

寺院里出出进进的和尚，方丈

在迎风抖动的蓬大袈裟里，佛学次第开放

一本被和尚读得发黄的经卷，上面画出许多图

有一棵高大的檀树已经复活，枝叶已经长满经纶

长成满卷浩繁的文化

品茗赏檀，清香优雅的乐趣中印记着悠久的冥思

一个有道行的佛徒，在即将结束的暮年

仍然惦记着在这个峡谷里多留下一些檀树

因为，这是山谷之魂

4

一截一截檀树堆积成历史

一片一片檀叶成为点缀历史的标点

一块一块檀树皮，成为解开历史伤痕的膏药

在撕裂的夹缝中，渗出血腥、野蛮、残暴蹂躏的文明

在千年之前的徽州大船上，越州逾县，涉江跨河

你带着庄严的使命，完成了生命的升华

你把情操融进柔软如锦的宣纸中

你把情思燃在沁人魂魄的墨香里

在滚滚的江河中，轮渡着未来的一宗世界文化遗产

文明传承着历史的链条，你在链条的节点上

延续着生生不息的真谛

在大峡谷，采摘一缕袅袅升起的檀香

放在鼻下，能嗅出原始山川旷野的清新

能感受到远古的苍凉，茫茫的旷野，一群光臂裸肩的汉子

云帛承受不了震撼的斧声

采撷一束山花的种子，点化发枯的年轮

这是一处天地构筑的浑厚的意境

倾耳聆听，仿佛有来自大地深处的能量

正弘扬着一个永恒的主题，生生不息地造化着勾魂的天籁

在大峡谷，点燃一支思维的火焰，催化沉睡的大脑

信念在峭壁上倒挂成飞翔的火焰

坚毅在悬崖上凸起遒劲的狂草

晨辉把檀树的影子唤醒成凌空的鸟喧

落霞把檀树的身姿装饰成古色古香的壁画

暴雨中为什么越发磅礴，让雷电憋了一个季节，也悟不出来

只有北风握着尖锐的利刃，指着已刻成一尊青铜雕塑的青檀树

5

几千年后的今天，再来这里捡拾檀树的风骨

已经看到一片蓊蓊郁郁的檀林

一棵棵，如同风流倜傥的美男子

走出古典的风雅，用健美，瑰伟，沉静，把游人的目光

凝固在一个又一个旅行团的扩音器里

扩大着这座风景区原始粗犷的野味

在檀树下的平旷空地，感受着五月的檀风

在大峡谷里蓄积着激情，刷新一层层的檀叶

在阳光下漏出泛着金丝铮响的风情与文雅

这雅俗交织的檀风，顺着檀树高俏的枝头跑到田畴

与广袤感性的麦田仿佛心有灵犀

在宁静的田园，疗养飘荡的性情

在麦尖闪亮的花蕊里，收藏着只有雎鸠才能读懂的爱情故事

这灵性的檀风，有西周的泪水浸泡的霓裳

有两汉的文采染透的风骨，有魏晋南北朝悠闲放荡山林的庇佑

有唐宋元明清的一座座文化高峰的烘托

风情的浓墨，浸染了一代代的文人墨客

文雅的诗词，涵养了一页页的风华绝代

而你最终的收身，是躲在《春秋》《楚辞》的经文里

看才子佳人，听风生水起

6

撕掉一块檀树皮，研墨，蘸着芝兰、香草

把《离骚》《天问》《九章》，书写在汨罗江畔

书写在云梦泽旁，书尽宫廷的奢华和美人的娇姿

把五千年的文明从甲骨、钟鼎、盘铭移到檀墨泼染的锦绣山河上

把儒释道家的宏论、诸子百家的争吵都浸染一身馨韵

文明屈身于血腥，但却在亮黑的檀墨里挺直脊梁

几朵风云，在一部部宏大的经史子集里品尝檀墨

几片锦绣，在一片片浩瀚的江河湖海的上方，舒卷溢着檀香的长袖

几枝香条，袅袅烟雾里，升华着老檀树下寻求檀神庇佑的生灵

折下一根檀枝，就成为有力量的骑士

就能穿越千年时空，寻找那个伐檀的壮汉

拎一壶檀果做的酒，烤几只傍地走的兔鸡

就着山风溪水野梅子，与之畅饮

不必长啸，这里不是魏晋，没有七贤归隐的竹林

只有满眼的檀树，熏香的檀风

和秃鹫飞起的苍穹，压低了云朵的利翅

挥舞檀枝的利剑，要去与谁争锋

历史已成云烟飘淡，只剩下几个故事畅谈不休

且把檀枝插于泥土，植于庙堂，静静地为盛世祈福

7

拎一根檀木仗作为胯下之马，骑行于崇山

穿越远古的驿道，在丝绸之路上迎接传经的驼队

在西域圣地，清点唐玄奘的足印

在昆仑山下，问道试剑的侠士

打倒污染大漠的孤烟，捞起长河的落日，去普照

荒寂的沙漠生出绿洲

拎一根檀木仗横跨江海，胜过吕洞宾的阴阳板

到古瀛洲，叩问给秦始皇取仙药的徐福为何一去不归

嘶咽的马蹄声已凝固在一块块巨石里

山壁石坑里还能掏出剑戟的铮响

8

檀树，你本身就是佛的骨筋，神的化身

檀与佛的渊源，总是相交于混沌的山野

与万古的沉寂相通于心中的灵犀

你常用瑰玮的身躯，测量天地间的厚度

你常用厚重的身影，感受这块土地的能量

你常用蓬大的叶冠，吮吸着来自野莽的气息

这甘霖滋润的荒芜山野，神的赞美诗

长满这块佛缘深厚的土地

佛家的梵文，佛经的教义，佛像的庄严，佛珠的神秘

在佛学海洋里飘荡着你的踪迹

从菩提树上切凿到你的基因

佛教圣殿里飘荡着你的香馨

从《吠檀多经》到《吉檀迦利》

用清扬的风笔，蘸着圣洁的清溪

诞生了一份份“奉献给神的祭品”

把超然的生命之歌挥洒给慈航的云岚

天上的神树，乘着云的车辇嫁给旷野山岭

用天穹幽远的祝愿冶炼一个神圣的寓言

去完成一个浑厚的法典

我赞叹你是神灵之树！刀斧砍伐后的涅槃

把生生不息的生命力写给雄姿舒展

写给沧桑的岁月解读，写给经卷收藏研究

写在我的诗赋里发芽生根

9

长在石头上的诗，用天高地迥立意

用风霜雪雨养神，用蓝天白云修身

岩石排版，日月编辑，时间装帧

无论直立，还是倾斜，都构筑一部部经典巨著

风骨，长入，用汉诗和石器砌成的中华文明

气血，昂扬，檀石一家的千古情怀

在汉文化的脉管里激荡着檀树的文化精神

找一处草坪，席地而坐，与檀树对视，领悟

青檀文化的精髓

檀树，你的文化已经长成一个地域的史记

你的精神已经化为了一个城市的品质

我把粗浅的文字刻印在书册上

已经被你的精神内化为情操

我把一生的经历刻印在浑厚的土地上

脚印沾满你丰厚的文化遗存

不容否定，这个地域的文化连同山水，瓦舍，人文，风情

都被你的血脉泼染得淋漓尽致

我在打扫山川空地，我在狂风的野外寻找石头的记忆

10

檀树，我以一块石头的名义询问你的前世

我以一捧河水的情怀品读你的今生

你可否是一位为天地殉情的美男子

为什么把伟岸的身躯立于壁，化为诗，让岩石拜读

为什么又把枝干伸进一溜用汉字和石头堆砌的朝代

令那么多的文人雅士倾慕

我用拳头叩击你的身体，你发出浑厚的响声，你在回应

天地给你的馈赠，所以你才变得

如此瑰玮绮丽，瑞气弥漫

我呕心沥血，品读这棵檀树

似乎从你的躯体、枝干中，读出了你的奥秘

我不敢正视这棵檀树，似乎与它有一段私约

一躯高大魁伟的历史，在葳蕤草丛的绚目里

精炼着意志；在滂沱大雨施展的魔力里，镀金身不屈

在风霜雷电的青睐中，做纯情的爱侣

在午后风和日丽的河边，我反复吟唱“坎坎伐檀兮”

试图在你浑厚的檀风里，找回遗失了两千多年的诗魂

（首发《绿风》诗刊2018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