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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文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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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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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河

我家村东有一条河流,九曲十八弯,一年四季不枯,称作古河。不论历史如何变迁,风云如何变幻,它依旧这么不言不语地流着,将天光云影都一一收纳在它那沉默的怀抱里。

在一个微风轻抚的午后,我回到老家沃洛村的土地。村子倚着河岸,像一个倦怠的,依附在老人膝下的孩童。这里的房屋多是就地取材的石头建成,红瓦上晾晒着岁月的灰尘。几株老槐,将枝干虬枝探向天空,巨大树冠荫蔽着底下的井台。

  掬一捧沁凉的井水,仿佛能触到地底那片亘古的清流与激越的涌动。村子有远古的寂静,几声鸡鸣犬吠依然那么贴耳亲切。好像时光在这里流得缓了,一层层厚厚的记忆覆盖,让一切都透着一股温存的乡土气。

从村民的嘴里得知,他们的先人,是明末为避战乱从远方迁徙而来。选中了这片四面环山、依山傍河之地,开荒,垦殖,婚丧嫁娶,一代一代,将血脉与悲欢都篆刻进了这方泥土里。我走过一条窄窄的石板古巷,两旁石墙的裂缝里,倔强地伸出几株野草。也有小树苗长在屋脊上,随风摇曳,如坚韧的旗帜。我恍惚看见,几百年前的某个清晨,几个牵马的过客,或许是失意的文人,或许是个疲惫的商贾,从这巷子深处缓缓走出,马蹄铁敲在青石板上,得得的声响惊破寂静。厚重的历史,仿佛一块生锈的铁板,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目光越过记忆里的一片蓊郁的竹林,我的思绪随风飘远。这潺潺的流水,哗哗的轻鸣,也曾流入那位魏晋大名士刘伶的耳中么?传说那位放浪形骸的醉星,曾踏足这片土地。乘鹿车,捧酒缸,步履踉跄地行至这古河边上,见流水汤汤,竹林潇潇,清风拂面,胸中的愤懑与天地间的清气撞在一起。他坐在一块青石上,对着苍茫的暮色,大口地豪饮。饮尽一腔孤愤、旷达与整个魏晋时代无处安放的魂魄。他醉眼朦胧地看着这条不舍昼夜的河,流水在他眼中化作了一泓流动的杜康。他醉死在这片竹林里,身躯化作泥土,精魂却散入酒泉,千百年来,凡在此地经过之人,仿佛都能尝到一丝遥远的、孤高的醉意,这条沉静的古河,也平添了一缕飘逸神圣的酒香。

河北环,便是石旮大桥。桥如其名,用巨大的青石一块一块垒砌而成。虽无精巧雕饰,石面上却有风雨侵蚀出的无数斑驳划痕,沧桑浑浊的目光,默默地守护着流水。怅怅的石桥连接着此岸与彼岸,也连接着村庄的现在与过去。我只身站在桥上,脚下是汩汩的水声。想象着这座桥,渡过了多少南来北往的客,又承载了多少代人各奔东西的命运?那些赶集下店的乡人,游学的士子,远嫁的女子,他们的足迹,叹息,荣乐,期盼,都一点点地渗进了这石拱的环形影子里,这座普通的石板桥不再是一堆无名的石头,而成了一个有灵性的、会呼吸、有远方的史册了。

古河在右边拐了一个弯,水势变得平缓,形成一片开阔的滩涂。滩涂之上,赫然立着一座黄土垒成的高台,村人称之为“樊梨花点将台”。这名字,又将我从那玄远的魏晋之醉里,猛地拽入金戈铁马的隋唐风云之中。我从荆棘丛生中费力地攀上台去,看到台上生满荒草荆芥,也有成片参天的树木,在风中摇动。我试图在脑海中勾勒出遥远的那一幕:那位传奇的女帅,身着戎装,站在台上,英姿飒飒,她的目光定是比这古河的水更为凛冽。台下千军万马列阵严肃,旌旗蔽日,盔甲的寒光与河水交相辉映,一声号令,山鸣谷应。那是何等的豪迈,何等的壮阔!然而如今,这一切都随风云消散了。远去了鼓角铮鸣,销尽了刀光剑影,只有几声鸟语划破长空。冲天的杀气化入无尽的苍茫。英雄的霸业,美人的传奇,最终化作了这土台上的一蓬衰草和几捧微尘,供后来者吟哦不息。我也在这座少时长登的高台上,演绎着胸中的英雄情结。

夕阳沉在古河巨大的胸膛。暮色如一张大网,从四面八方拢来,将村庄、竹林、石桥、古台、庄稼,都密密地罩在了它那灰蒙蒙的怀里。古河的水声,在渐浓的夜色里,显得愈发清晰而幽远。它承载着刘伶的《酒德颂》,载着樊梨花的叱咤豪气,载着小村一代代人的生死悲欢,平静地流向那憧憬的不可知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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