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漂泊,足迹踏遍祖国大江南北。曾在苏杭烟雨中撑伞漫步,看乌篷船摇碎水面杏花;曾在桂林峰林间乘筏漂流,听竹筏划破碧波,观两岸青山如翠屏铺展;也曾立于敦煌大漠,凝视落日熔金染尽黄沙。曾几何时,面对《富春江花月夜》的绢本画卷,我神往那烟波浩渺;望着《清明上河图》的复刻长卷,我遐想那市井繁华。然而,总觉得那些景致虽美,却少了些烟火气的真切。直到这个初冬假日,裹着暖阳携带家人重游鄠邑区渼陂湖,才恍然惊觉——原来最美的风景,从不是遥不可及的诗与远方,而是这藏在关中腹地、能让人卸下铠甲的“北方小江南——渼陂湖”。这方未经雕琢的山水,竟让漂泊半生的我,第一次萌生了停驻的念头。
对于长期生活在闹市区的我而言,西安的古迹早已刻进日常,兵马俑的人潮能把鞋底磨平,大雁塔下的叫卖声总绕着耳根,终究少了份松弛感。而渼陂湖,这处被誉为“关中山水最佳处”的秘境,恰是治愈喧嚣的良方。“东有曲江池,西有渼陂湖”,与曲江的车水马龙相比,这里多了份“人少景美”的清净自在,免门票的诚意更让人心生欢喜。刚进景区,孩子便挣脱我的手,追着几只野鸭跑进芦苇荡。枯黄的苇穗齐腰高,风拂过,簌簌作响,宛如老家灶房里柴火燃烧的轻吟。暖阳穿过薄雾洒在湖面,波光粼粼如碎金闪烁,脚下的木质栈桥被岁月打磨得温润,每踏一步,都发出“咯吱”轻响,仿佛在与千年时光对话。
都说渼陂湖是“古网红”,这话半点不假。秦汉时它是上林苑的皇家后花园,隋唐时成了帝王的御花园,老子骑青牛在此歇脚时,也曾望着这汪碧水沉思;王重阳扎根传道的日子,怕也常伴着湖光山色悟道。更叫人沉醉的是文人墨客的足迹,杜甫当年泛舟湖上,挥笔写下“波涛万顷堆琉璃”,想来便是这般晴日里,湖水澄澈如琉璃的模样;岑参咏过“渼陂初涨水悠悠”,那悠悠水声,至今仍在岸边的芦苇丛中回荡。乘一叶扁舟泛于湖上,船桨轻摇,水波荡漾,妻子举着手机不停拍照,嘴里念叨着“这光影太绝了”,孩子则趴在船边,伸手去够水中的游鱼,溅起的水花落在脸上,引得他咯咯直笑。两岸的花丛与古建筑缓缓后退,秦岭的轮廓在薄雾中若隐若现,整个人仿佛闯进了流动的水墨画里,连呼吸都变得清甜。
湖心的云溪塔是不可错过的景致,塔身呈青灰色,飞檐如翼翘角,倒映在澄澈的湖水中,古意盎然。恰好遇到几位穿汉服的姑娘,广袖飘飘,裙摆曳地,站在栈桥上抬手抚鬓,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她们身上,光影斑驳,活脱脱从唐诗里走出来的仕女。孩子好奇地凑过去看,姑娘们笑着递给他一块桂花糕,那甜香萦绕舌尖,竟与这湖光山色这般相得益彰。紫烟阁上视野更佳,拾级而上,木质楼梯散发着清香。登高远眺,渼陂湖全景尽收眼底:青山似黛,碧水如镜,芦苇泛黄,亭台错落有致,远处农家屋顶飘着袅袅炊烟。落日余晖洒下,整个湖面都被染成了暖金色,美得令人舍不得眨眼。
岸边的草坪上,老人们带着孩子放风筝,风筝高飞,线轴在手中滋滋转动,孩子们的欢呼声此起彼伏;年轻人铺开野餐垫,分享着带来的零食和水果,偶尔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几位垂钓者静坐岸边,鱼竿轻垂,神色安然,仿佛与这湖光山色融为一体;水鸟在湖中嬉戏觅食,时而扎入水中,时而掠过水面,激起一圈圈涟漪。我找了块树荫坐下,看着孩子在草坪上追逐嬉戏,手里还攥着捡来的芦苇穗,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儿歌。风里裹着草木的清香与湖水的湿润,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身上,浑身透着舒坦,这份惬意,是办公室的格子间、路上的车水马龙给不了的。
逛到傍晚,肚子咕咕叫起来,岸边不远处的农家菜馆飘来饭菜香,我们进去点了几个家常菜:油泼面筋道爽滑,就着蒜蓉油麦菜,满口鲜香;炖得软烂的土鸡,汤汁浓郁,孩子啃着鸡腿,嘴角沾着油也不顾,直说“比学校食堂好吃一百倍”。老板是个热心肠的本地人,跟我们唠起渼陂湖的变迁:“以前这湖可没这么美,后来生态修复,才有了现在的样子,咱西安人,没事就来这儿遛弯,比逛公园得劲多了。”说话间,他又端来一碟刚炸好的油饼,外酥里嫩,夹着洋葱拌红萝卜丝,越嚼越香。
临走时,孩子恋恋不舍地回头望,手里还攥着姑娘们送的桂花糕包装袋,念叨着“下次还要来吃桂花糕、看鸭子”。我望着身后的渼陂湖,夕阳正慢慢沉入秦岭山脉,湖面泛起粼粼波光,岸边的灯光次第亮起,温柔了整个夜色。忽然明白,所谓最美的风景,从来不是遥不可及的画卷,而是能让人卸下疲惫、心生欢喜的真实体验——是孩子脸上的笑容,是家人镜头里的光影,是陌生人递来的一块桂花糕,是农家菜馆里的一碗热面,是这湖山之间,藏着的烟火人间与岁月静好。
渼陂湖的冬晴,是刻在记忆里的温暖。往后余生,纵使再走万水千山,这一湖山水的清欢,这一段阖家欢乐的时光,终究是心头抹不去的牵挂。下次再来,定要多待几日,晨起看薄雾锁湖,午后听芦苇吹风,傍晚赏落日熔金,把这人间好景,细细品味个够。往后余生,纵使再走万水千山,这一湖山水的清欢,终究是心头抹不去的牵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