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并不喜欢你,但我曾喜欢你。”
“既然你并不喜欢我,那你也并不曾喜欢过我。”
“你怎样说都好,但在我确实曾经喜欢过你。”
“那你为什么有不喜欢我了呢?”
“我想……那是因为我们并不是很合适,比如,你看我总是在生活中寻求意义,哪怕它本身并没有什么意义,但我热衷于去经历;而你总是在生活以外去找寻意义,一旦认为它没有意义。就厌恶去经历。就像那次……”
“不,不,你只是不喜欢我才发现这一点,而不是因为这一点才不喜欢我的。”
“除此之外,又还有什么原因呢?”
“你怎样说都好,我不曾喜欢过你,你也不曾喜欢过我。”
“就因为我现在喜欢上了别人了吗?我很清楚我曾经是如此地喜欢着你,但现在不知道为什么,我喜欢上了别人——如果可以,我情愿不喜欢她,然而事实是我喜欢上了她——但我曾经喜欢过你。”
“如果你的喜欢就是这样的。你可以说你爱过我,但你并不曾喜欢过我。”
“不,我喜欢过你,并不是爱过你。”
“如果你喜欢过我,那你现在一定还喜欢我。然而你现在并不喜欢我,所以你并不曾喜欢过我。”
“如同……现在我喜欢她一样,我喜欢你时也时刻怀着永久的心啊。”
“但是事实证明你的永久是假的。于是,你的喜欢也是假的。”
“可是永久本身便是不存在的,它的意义不只在于存粹的心境吗?我自以为这个还是能保证的,不论过去还是现在。”
“永久并不具有时间上的意义,但只有在时间上它才具有意义。如果知道你的永久在时间上只是放屁,没人还会认为这是永久。”
“为什么一定要一直在一起呢?如果相聚成了一种苦难,那分散反是一种赐福不是吗?和一个人在一起度过的快乐时光不是切实存在的吗?当度过了这段时光,两人好聚好散,继续各自的下一次相遇和欢乐,我不觉得这是什么难以启齿的坏事。为什么非要张口闭口全是永恒永久一辈子,是,是,和一个人如果能一直在一起是很好,但是,怎么不明白呢?连恒星都不能恒定不动,说这些真的有什么意义吗?当没有快乐的时候难道还要主动创造苦难吗?为什么要各自作为牢笼呢?为什么短暂的就不是永久的呢?它不是永久地存在过吗?人本来就是各自索取的,各自索取,各自满足,各自获得由两人相遇后创造的快乐。互相利用、互相成就,这有什么不好的?如果一直快乐谁又会分开呢?但是不快乐是一个事实,当两人只有苦难产生,还要愚蠢地在一起吗?”
“……抱歉,我就是这样,反正,我不曾喜欢过你。”
她转身就消失在黑暗里了。
(二)
乘公交要是人少,尤其是在傍晚的时候,就算是一件美事,这样哪怕晕车也不那么难受了。一个空旷的空间,迟暮的景调,晃动的光影,和时刻能让自己感受到自己的存在的车厢的晃动,总是令她平静。对于过分热闹的地方,她没有多大的触动;反倒是相对悲戚的景色,令她仿佛有了点欢欣。
或许是因为相同的情致并无太多的抵触,就像相似相溶一样。
她从公交上下车时如是想到。
陌生的街景不意味着什么,和不陌生一样只要一直走就好了,它们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的。
关于他的话,现在还是不去想好了。然而积聚着的忧郁不一直在心里伴随着这一路了吗?是,是的,正因如此,既然已经有这一种情绪在了,也就不用再去想了:既然算已经在想了,那为什么还要再去想呢?
对于他说的最后一段话,她其实有意在抗拒,实在不想去想,然而事实上,她并不认为那些是对的,她既不愿认为那是对的,也不觉得那就是错的。就这个问题本身而言,她虽有意抗拒,但显然在意识到这点之后就不能够置之不理,于是到底不会逃避。相反,如果她开始思考这个问题,她因他而起的情绪的重压会暂时居于底层而有所好转。
而她之所以现在仍然有意积压自己的思绪,是因为这个问题到底会引导她去往别处:他是说和我在一起只剩苦难了吗?于是她便会想到自身的缺陷和不足,以及种种因两人相互喜欢而做出的单纯、天真的行为,当她看到自己的纯真之后,便又想到这是多么好的一个人啊!而如今她的美好竟全被当作了幼稚和苦难,进而又更加悲伤了。
实际上她并不为自己感到委屈,或者感到的程度相当之小,而是当她又回忆起那些经历的时候,为那样一个脱离了如今的自己的意志的客观存在而感到旁观者的悲戚。而她与自己到底是同一人,于是莫名其妙地更加悲伤了。
现在她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只是觉得自己的心口很重有点郁闷不舒服,她知道道起因是他不喜欢自己了,但并不承认这是一件值得如此伤怀的事情,所以她意图驱散这种心情。
公路到头,两侧没有大路,小道延申到一些低的楼房去,或许是居民楼。她停下脚步,发现路灯都亮着昏黄的光。
乘公交回去的路上,她茫然地翻看着手机里的便签,车窗模糊地映影着同一个她,其中的她动作停下。
“不知名的小寺,四月的时候,旁边的桃花应该会开,飘飘洒洒,如果来看,一定会很美的吧!只当下是八月,唯有枯枝可见,不过也算不上遗憾。或而将来,能有人一同来看,也很不错,应当还能在这祈个愿吧!唉呀,总之这是一处很好的地方,人很少,独自也是要来看的。”
她与车窗里的自己四目相对,用眼神说,时间是很合适,一天也够来回。车窗里的她则悄悄叹一口气,以一个极微小的笑回应她。
(三)
夜已深,这一点在室内由LED灯白亮的光来体现。在白天的时候阳光下的色彩好像要丰富一些,而到了晚上就更接近于同一种色泽。也不尽然,黄昏的时候,夕阳的光投向哪里,哪里就一片昏黄吧。
困意不足,又很疲惫,倦于开口,又仿佛积郁。凝神又让她心烦意乱,于是她便把注意力集中到眼睛上,任由思绪像雾一样散开,一动不动,怔怔出神,也如半梦半醒,算作休憩。
桌子上有一个上了釉的瓷杯,比拳头略大,颜色分三层,杯外壁上的花是亮红色,其余为绿色,这绿色里有深更深的一些密密缠在稍外层,它的颜色是较深的暗绿色,但其实不像那朵红花一样拥有体积。其余部分包括杯的内壁都是一种浅的、灰绿的色调。
她想到这绿色的藤蔓虽然密得繁琐,但如若不这样,整个的构图就好像要不和谐了。她想象藤蔓稀疏盘绕杯壁的场景,觉得不如现在好看,尤其是搭配着那朵红花。不,也不尽然,或许是自己看习惯了眼前的杯子,又想象不出合适的稀疏的样子,才会这样认为也不好说。她感到大脑在汇聚、挤压,这令她很不舒服,于是思维一跃,想到那朵红花。
红花是大的,一朵五瓣花,全然不像杯壁藤蔓上的花:她太大了,作常识来看,它应该小,小至少七八倍才能在大小上与藤蔓贴合。不过这样一来,一朵就不够了,画面太单调,这应该也是它这么大的原因:使整个的色调维持某种美学上的平衡。或者它更接近一种象征性的存在,象征藤蔓上的花,而不是实际藤蔓上的花:是实际藤蔓上的花的放大处理,以便于协调视觉感受——如果又加上很多小花在繁复的藤蔓上的话,线条就太复杂了,而且,一朵大的突出的花,也有一种强调的意味,因为是中高周落的设计,花瓣在光线下总会有光泽,如此强调的意味更浓了。
比起藤,人们还是更看重花啊。不过也是,比起藤的暗色,花的鲜艳分明更引人注目,这是人的基因决定的;况且花将产生果实,不论对于植物自身的生存,还是觊觎它所具有的能量的动物都是直接的重要的。
话虽如此,但在自己,不正在哀叶而看轻花吗?虽然很没有理由,但诚实来说,自己确是如此。感到不解,她便想去找原因。她的目光已经凝滞,随之,所牵连的的思维也逐渐凝滞不动,再想推动什么已变得十分困难,她于是觉得纷扰。
妈妈打来的电话却让她暂时从期中抽身,她茫然着盯着屏幕看了好一会儿才在细微的耳鸣声中接通了电话。
“喂,妈。”
妈妈叫了她的名字,问她有没有吃过饭。
“吃了,你们吃了吗?”
“我们也吃了。前几天弟弟说没有鞋子了,给他发了三百块钱让他自己买。暑假我们没有回去,要不我也给你发点,你自己买点衣服吧,给你发五百够吗?”
“嗯……算了吧。”
“我是说你大些给你多发点,给他发三百就给你发五百。不过要等晚点才行,我现在微信里没有那么多钱。”
“没有就算了吧。”
“是说给你买衣服,现在大了,你喜欢穿什么我也不知道,就给你发点自己买。”
“我这边不打紧,就先不了吧。”
“那我晚点就发给你。”
“……也行。”
…………
挂了电话,她仍盯着眼前的茶杯,不过想着的确是另外的事:如果把对他说的哪怕任意一句话说给爸爸或者妈妈听,他们一定能够高兴好久好久吧?可是他现在全为认识不过几年而根本不喜欢她的他而悲痛,而对于对自己付出过这么多的父母却毫无表示和感想,甚至莫名膈应。
自己又怎么好意思无偿接受着他们的援助那,但是自己已经并且仍将继续着这一行为,她感到一阵窒息。
她也不是没有尝试纠正自己过,但往往还是会是这样的场景:
“姑娘家家,不要玩得太疯了,像是一些混乱点的地方,就少去或者最好是尽量别去。”
“嗯。”
“你不要光嗯,没有在和你开玩笑说好耍!”
“那我不嗯,你又要说东说西,我要怎么吗?”
她也觉得,早就觉得自己应该爱他们,但每每这时,总是莫名其妙对话就大吼大叫起来,每次说完她就有点后悔,但又无法克制。
她生气的原因显然是爸爸的语气太强了,作为一个大人他应该控制一下让让自己,就算为了关心自己,他不认为这是他的不对,但也不能怪自己啊。但是别人关心你还需要这样殚精竭虑吗?哪有这样的道理?而且哪有什么大人,大家都是孩子啊,都只是一个人而已啊。
可是她现在仍然不如此地爱着自己的父母,至少与他们对自己的爱不对等,这令她绝望。
我做不到啊,明明我应该做到的。
(四)
六点出门其实并不算早,因为这里三点多就开始天亮了。
天是无云的蓝,周遭都停满了车,白的、黑的,横的、竖的,都在油亮的白日下反射着刺眼的光。
她好像记得,她曾一夜无眠,也是在这个时间里,带着因通宵没睡而无力的躯体,绕着学校外围走了一圈,记得还是边开导航边走的。
那是他们熟悉的开始,她深夜为他写了好长的长文,讲叙为何她几天前把他删得一干二净,又如何在这几天里郁郁不安,她想说的其实就是谢谢你愿意把我加回来,对不起,我也很珍惜你。
记得那时写完是晚上十一点吧,是手写在纸上的,而真正拍照发过去却犹豫到了凌晨两点,才鼓足勇气。
六点出门也是心中激动并着不安,料想他六点也应当起床,见过之后应当有回复吧?所以一路上手机一动便一阵不安,接着一阵失落。
那是心的惶惶和这时多像啊。不过那时不管多惴惴不安,到底是希望的;而现在,就算因想到那时也沾染一点莫名的欢喜,它的底色只有绝无希望的苦痛了。
于是她快步走过,然后跑向了公交站台。
(五)
公交到达山脚之后,她沿着小路一步步上了山。因为不赶时间,所以她走得并不累,山路回回绕绕,也似有所趣味。不知为何她不时便露出微微的笑意,仿佛遇见或想到了什么美好的事情一样。
但其实所见呢,又不过杂乱的灌丛和破碎的山路而已。
四月其实是她那时的猜测,而眼前的桃树显然也没有记忆里那么大。桃花并没有开,连花苞都很少,而稍小的树干,粗大的结节,虫蛀的叶片,无一不透露着一种丑陋。
她却感受不到难过,按理说她应该难过的。不过她并没有心情疑惑这个问题,她站在原地,垂下眼帘,出神地想到:
她为什么要骗自己来这里呢?
两年(又或一年半)前的自为什么要骗自己来这里呢?她明知那只是个猜测,还是不做注解地写下,她是早预见了这一切吗?
或者说,所谓‘命运’为何让她来到这里呢?那么那也应当预见了自己并不难过这一情形吧,那么不是为了让她难过,又是为了什么呢?是不是为了让她开心起来呢?如果有什么意义的话,又要如何才能找到呢?是在桃树,还是小庙,又或将遇到什么人呢?
不,并不,一切都没有什么意义,为什么一定要有什么意义,偶然而已。
她转身去往别处。
循着记忆,她去了小庙附近,但是大门紧闭,上了锁,并不能进去。这也如她所料,僻静的小庙可以进去参观,旁边又还有纷飞的桃花,这一想就不像是在现实中她这样的普通人能遇到的。
废弃的屋子,只能在门口张望,丑陋矮小的桃树还不如没有花苞,杂草丛生的山路碎石遍布,这些才是本该有的,也确实有着。除了这样又还该怎样呢?不该怎样,这就是事实而已,擅自加以期待得话也只能怪罪自己吧,总不能指责一切不按自己的心意生长存在吧。
丑陋矮小的桃树还仍然在那里,不就已经拼尽全力了吗?破败紧锁的小庙,不也接近腐朽了吗?野草丛生的小路,也因为没有太多人经过而落寞着吧。
她是虽然想象这里可能会如自己写的那样有看的,但是也早想过这里也可能并没有任何好期待的,而只如最平常一样平常。
小庙门前有一块石头,她随手擦过,就在上边坐下,看着久有年代的庙门,想到它曾经还很热闹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想到它那里人们进进出出的场面,想到会不会有人过来祈愿。
坐了一小会儿,随意想过这些,她起身,沿着回环的山路,慢慢下山去了。
在山脚等公交的时候,望着来来往往的车,一辆又一辆,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然后呢?然后你要去哪里呢?
这时,车减速的声音传来,然后自动门打开的喧嚣彻底将她淹没。
茫然与错愕中,她向车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