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味道总是和雨分不开,其中的情绪随着雨水的大小多少而起伏。
转眼间孩子们的暑假来了,家长们打算着陪他们到野外游玩,或者来一趟远游,不过,心里有点纠结,雨带在长江流域滞留一段日子后会北上黄淮流域。山洪暴发、水位上涨的时候出门,感觉可能会给别人添乱。
倒是小城的雨天不紧不慢,才下过暴雨,云层轻薄许多,这两天一会儿是细细碎碎、清清凉凉的雨,一会儿又是被云朵打碎了的阳光,女孩子们前天是小裙子,昨天是长裤,今天呢,又换上了在学校里不能穿的短衫。
正值周末,上午去单位加班,中午我和朋友带着各自的女儿一起去吃小火锅,进去时太阳正好,出来时竟然又飘起了小雨。
店门前的水杉树下,今早才干燥的地面又湿漉漉了,大家都没带伞,嬉笑着慢慢地晃。我这样子,是在体会小雨的乐趣,小姑娘们完全是觉得没必要打伞,看看雨、看看树、看看天地,还要在路边的石阶上坐下来,叽叽咕咕说着她们的话题,也制造着她们今后的回忆。
她们的淘气,让我微笑起来。平时,我有意无意地顺着孩子的意图,尽量不去武断干涉或者指手画脚,家人说我惯孩子,其实我是想,少年时代形成的印象如冬眠的动物,蛰伏在生命中,只要一开春就会苏醒,越是自然随意、原始纯净越好 。我多么希望,孩子们现在的丝丝缕缕都有滋有味,都属于她们自己。
我相信儿时的影响力在成年后弹出时,会有不同程度的疼痛,哪怕只是自然环境的变化,比如阴雨天,就象一道刻痕,追随我至今。
昨天晚上,在梦里我又回到了从前居住的园艺场,站在家门口,无助地望着果园,迷茫的雨雾中,粉白色的苹果不时地跌落,指甲草淹没在水中,尽管爸爸妈妈披着雨衣在院子里疏通水道,还是有不少水窜进房门,我惊叫着醒来。以后每到夏天下大雨,我就会担忧,就会呆呆地望着阴郁的天空,尤其是父母住在平房的时候,不论我在哪里,无边无际的雨伴着无边无际的愁,无处躲藏。
还有一年,我七八岁的样子,在姥姥家住了一阵子,想回家,姥姥不让,妈妈也不去接。我趴在窗台上偷偷地哭,连绵的阴雨和着想家的情绪,整个天都黑下来了。类似后来看王安忆的《小鲍庄》,开头就是昏黑的雨,不见天地,无论东西,令人心生恐慌。以至于每当下雨天站在窗口,就会生出莫名的惆怅,类似乡愁的感觉,不知道是不是儿时的因果。家人见我如此,逗我,瞧你怅然若失的样子,难道这里不是你的家?
本来想去附近的小山上转转,朋友要求回家午睡,她说雨天睡觉是人生一大享受,此刻必定会抓住的。女儿们表示反对,要求单独行动。
小孩子想不明白大人们为什么要睡午觉?尤其下雨天呆在屋里睡觉不疯跑,简直是受罪,成年了才知道忙碌之余的休憩多么舒服。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要常思之一二,雨天睡觉姑且算是如意的一二吧。不过,我倒是觉得雨天窝在沙发上吃吃零食,听听音乐,看看闲书,做做针线,也算是人生的一二如意呢。
下午,这雨突然急起来,还起了风,直往身上打。已经到家的我想起爸爸经常在街头小游园活动,今天不知道到家了没。爸爸年近八旬,有脑溢血后遗症,左侧肢体不协调,遇上急雨,根本跑不及。
打电话询问妈妈,说刚把爸爸接回来,全身都湿透了。妈妈去的时候看见爸爸抱着一棵广玉兰树站着,脚下都是水,雨水顺着脸流,颤颤巍巍地不敢松手。
我的眼泪下来了,想起爸爸大踏步趟水的样子。
儿时从园艺场到小学校,途中要过一条小河,爸爸和场里的叔叔砍了两棵大树在河上搭了一个木桥,平时也没多少水。每到雨季涨水,木桥被淹,河面变得宽阔,虽然水不深,然而大人们还是不允许小孩子单独过河,坚持让场里的男人轮流送。
爸爸送我们时,大孩子是拉着手送过去的,个头小的孩子爸爸一只胳膊抱一个,两个小孩儿还没嘻嘻哈哈笑够呢,大步就跨过去了。我那时最喜欢让爸爸背着过河,时常会幼稚地想河面再宽点儿就好了。
现在本该为父母遮风挡雨,却和他们距离得远了,不能时时照顾,他们总是说没事儿没事儿来宽慰我。
我打开窗户向楼外张望,操心着在外面逗留的女儿,直到看见她跑着回来,方才放心。
小城含着烟雨,山也朦胧,水也朦胧,马路上起了雾似的,望不了多远。眼前的每一片树叶都青翠欲滴,每一栋建筑都洁净清爽,潮湿的空气里揉着一种植物的清气,特别好闻,也许是香樟树的,也许是紫薇花的,说不准,一如这雨天,说不准在它的缠绵里有多少生命的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