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

露珠从蕨类植物的叶片上滚落，渗入松软的泥土。在这片潮湿的黑暗中，一个微小的生命正在苏醒。

小萤感到周围的世界在挤压她，她本能地扭动身体，用新生的力量推开包裹着她的茧。第一缕空气涌入她的呼吸孔，带着青草与夜露的气息。她奋力一挣，终于破茧而出。

"我...我存在！"小萤的六条腿还颤抖着，翅膀像揉皱的纱巾。月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洒下来，小萤抬头望去，看到了她生命中的第一片星空。

"新来的小家伙？"一个沙哑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小萤转头，看到一只比她大一圈的萤火虫正停在一株蘑菇上，腹部发出柔和的黄绿色光芒。

"您好！我是...我是..."小萤突然意识到她还不知道自己是谁。

"每个萤火虫出生时都会给自己取名字，"年长的萤火虫说，"你可以叫我明叔。我在这片森林里已经生活了...嗯，五天半了。"

"五天半！"小萤惊讶地展开翅膀，它们现在已经干了，在月光下呈现出半透明的琥珀色，"那真是很长的时间！"

明叔的复眼中闪过一丝小萤无法读懂的情绪："对我们来说，确实如此。"

小萤没有在意这句话的深意，她正忙着熟悉自己的新身体，惊讶地发现腹部也开始发出微弱的光芒。

"看！明叔！我也会发光！"小萤兴奋地在空中转了个圈，光点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不错，不错，"明叔点点头，"但你需要学习控制它。光是我们交流的方式，也是我们存在的证明。"

接下来的时间里，明叔教小萤如何调节发光的强度和频率，如何在飞行时保持平衡，以及哪些花蜜最适合萤火虫的口味。小萤学得很快，她的光芒越来越稳定，飞行也越来越流畅。

"明叔，我们为什么要发光呢？"小萤停在一朵野蔷薇上，一边啜饮花蜜一边问。

"为什么？"明叔似乎被这个问题难住了，"就像你为什么要呼吸一样自然。我们发光，因为这就是我们的本性。每一只萤火虫都有自己独特的光，就像..."他停顿了一下，"就像每一个花瓣都有不同的形状。"

小萤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夜风轻拂过草地，带来远处溪流的声音。她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忧伤："明叔，我们会一直这样生活下去吗？在夜晚飞行，发光，喝花蜜？"

明叔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声说："小萤，我们的生命很短暂。从破茧到...到回归大地，只有七天时间。"

"七天？"小萤的翅膀垂了下来，"那太短了！"

"对宇宙来说是一瞬，对我们来说却是一生。"明叔飞到她身边，"重要的是如何度过这七天。看那边——"

小萤顺着明叔指的方向望去，看到草地上有数十个光点，有的明亮，有的柔和，有的快速闪烁，有的缓慢脉动，共同组成了一幅流动的光之画卷。

"每个光点都是一只萤火虫，"明叔说，"每一只都有自己的故事。七天足够我们去爱，去帮助他人，去欣赏这个世界的美。"

小萤感到自己的光随着心跳一起脉动："那我一定要让我的光尽可能明亮！"

第二天夜里，小萤遇见了森林里的其他居民。一只年迈的树蛙告诉她，在她破茧的那片土地下，曾经生活过无数代萤火虫。

"你们的光照亮了无数个夏夜，"树蛙说，"我小时候就喜欢看你们跳舞。现在我的眼睛不好了，但还能感受到你们的温暖。"

一只迷路的鼹鼠宝宝被小萤的光吸引，她主动提出为它引路回家。虽然这意味着她要飞过一片危险的开阔地，但看到鼹鼠妈妈感激的眼神，小萤觉得一切都值得。

第三天，森林里下起了大雨。小萤躲在蘑菇伞下，看到许多幼小的萤火虫因为翅膀被打湿而无法飞行。她想起明叔教她的技巧，冒险飞出去，引导那些迷失方向的萤火虫到安全的地方。

"谢谢你，小萤！"一只差点被雨水冲走的小萤火虫颤抖着说，"我以为我要死了。"

小萤用温暖的光包围着它："我们互相帮助，这就是我们存在的意义。"

第四天清晨，小萤发现明叔躺在一片落叶上，他的光变得非常微弱。

"明叔！"小萤惊慌地落在他身边。

"别担心，小家伙，"明叔的声音很轻，"我的时间到了。这是自然的规律。"

"但是...但是我还有很多问题要问你！"小萤的光急促地闪烁着。

明叔笑了笑："你已经知道最重要的答案了。发光不是因为我们能，而是因为我们必须。即使是最微弱的光，也能照亮某个角落。"

明叔腹部温暖的光晕让她想起人类村庄里透出灯光的窗棂。"每个光点都是一封情书，"明叔说话时，光斑像心跳般脉动，"写给这个我们只能短暂相拥的世界。"

当太阳升起时，明叔的光永远熄灭了。小萤守在他身边，直到蚂蚁们来履行它们在大自然中的职责。她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生命的脆弱与珍贵。

第五天夜里，小萤遇到了一只受伤的萤火虫。他叫阿辉，翅膀在一次捕食者的袭击中受损了。

"我本来想找个伴侣的，"阿辉苦笑着说，"现在恐怕没机会了。"

小萤帮他收集花蜜，陪他聊天。夜深时，她发现不远处有一只雌性萤火虫独自徘徊。小萤飞过去，用特定的光信号传达了阿辉的心意。最终，两只萤火虫在溪边的芦苇丛中相遇了。

"谢谢你，小萤，"阿辉的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亮，"你让我最后的时光有了意义。"

第六天，小萤感到自己的翅膀不再那么灵活，飞一会儿就需要休息。她停在溪边的一块石头上，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她的光依然明亮，但已经能感觉到生命正在流逝。

一只夜莺落在附近的树枝上："小家伙，你看起来心事重重。"

"我在想，"小萤说，"我的生命如此短暂，究竟有什么意义？"

夜莺歪着头："你昨晚是不是帮助了两只萤火虫找到彼此？"

小萤点点头。

"那你知道他们的后代将会有多少吗？每一只都会继续发光，继续照亮夏夜。"夜莺轻声说，"你永远不知道自己的光芒会影响到谁，又会如何延续下去。"

第七天黄昏，小萤的翅膀开始透明化，她遇见了那个穿红裙子的女孩。女孩跪在溪边，泪水把倒映的晚霞搅碎成金红色的涟漪。

她在哭什么？小萤停在一株蒲公英上，光芒比平时暗了几分。

女孩惊讶地抬头，她看不见萤火虫眼中的世界，但能听见风中细微的振翅声。"奶奶说，萤火虫是逝去亲人回来看我们的光。"她对着空气呢喃，"可他们为什么只停留七天呢？"

小萤突然明白了明叔那个她读不懂的眼神。她飞到女孩掌心，用最后的能量发出最亮的光。

当月光再次笼罩森林时，老树蛙看见无数光点从草丛升起。它浑浊的眼睛里映出星空般的景象，就像人类在葬礼上放飞的孔明灯。溪水将那些熄灭的光粒送往远方，其中有些渗入正在孕育的新茧，有些沾在夜归人的衣角。

穿红裙子的女孩不知道，她书包上停着半片透明的翅膀。就像小萤不知道，她最后的光亮被写进了女孩的日记："今晚遇见一道会呼吸的光，它教会我，所谓永远，就是认真活过每一个七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