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小年这天一大早,太平去山后那排老房子看高叔。高叔自从腊月初一摔倒后,病越发重了。他那侄女婿带他到市立医院看了,说是脑血栓,小脑萎缩。说这个病是慢性病,一般死不了人。太平自从高叔得了病每天都来,他看到高叔一天不如一天,自己琢磨,怪了,都说这一时半霎死不了人,高叔的邻居敖叔也是这个病,病倒一个月后就走了。
高叔原来住在凤凰山唐村的山坡上,太平家和他们祖辈邻居,自从山上开矿采石,人们陆续搬到山下,高叔是最后搬到山后面这排房子的。当时,有人说高叔真是只山猫,不乐意下山,想多捞点补偿。其实,高叔有自己的想法。高叔曾经有一次对太平说:“我也没有后代,我要那么多补偿干什么?我就是对这滥开滥釆看不惯,我要不搬看谁敢从我身上过去!”
快到高叔家了,太平看到他们这排房子十几户就剩下高叔一个人了。他希望髙叔再多活两年,山上的矿坑又快打到这排房子了,这样下去,这凤凰山就快没有了。
太平叹口气,进到高叔的院子里。
高叔的院子是典型的凤凰山的农家院,各色碎石的围墙,五间石基青砖红瓦房,四间西厢房,院东南角开门有个简易的门楼。院子靠近茅房有一棵高大的梧桐树,北屋檐下有一棵枝丫横生的柿子树,每当秋天都挂满金黄色的柿子,院子东侧原来种着几畦蔬菜,现在只有麦秸盖着过冬的一畦韮菜和菠菜。一辆小推车上插着一面“康洁环卫”三角红旗,被风吹的飒飒作响,烟筒里冒出一股股灰白色的烟,给寂静的小院添了一点生机。
太平在愣怔间,听到高叔结结巴巴地声音:“滚,滚,我,我不用你,你们!我,我我不吃!”接着就听到碗摔碎了的声音,一个女人的啜泣声。接着是另一个女人的呵斥声:“高啊高,你这个绝户种,犟种,都现在了,你还这样,你不指望着花还指望谁!咹?”太平进了屋门,看见嫁到邻村王家的堂妹、高叔的侄女花,含着泪在收拾地上的碎碗片。旁边站着嫁在本村的堂姑兰姑,在数叨高叔,高叔扭着头还在生气。兰姑见太平进来了,说:“太平来了,快说说你这个叔,你的好师傅!他都不识好歹了,人家花儿,一天三时送饭侍候,说不用人家了,你说他用谁!咹?”花收拾完走了,太平对兰姑说:“姑,你也别急,叔这是让病磨的。好端端的个人儿,还没停下干活哩,就病倒了让人侍候,肯定受不了。”高叔听到太平这么说,低下头不说话了。屋子里一时只有火炉上铁壶里开水的咕噜声。兰姑坐了一会儿也走了。
2/屋子里静下来,太平往煤炉里添了几小铲煤,火星噼啪地响了几声,烟筒呼呼地抽风。高叔冒了句:“添,添那么多炭干,干什么,又,又不冷!”说着咳嗽了几声,下意识地拉了拉盖在腿上的新毛毯。太平笑了,说:“叔啊!都病成这样了,还在省这点炭!人家花儿他们也不图你那点钱,图你那点东西。你看这新毛毯是我花儿妹给买的吧?你刚才还说那样的话,多伤人啊!” 高叔又紧紧低下头,脸上好像又有羞愧的表情。
俩人坐着不说话,太平忍不住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白瓶,里面装着自己种的自己碾碎的旱烟末,又拿出裁好的烟纸,将烟末放在折好的烟纸上,一会儿捻好了一支纸烟,拿起一根麦秸草,正要放到炉子上点着,高叔伸过手要抽。太平犹豫了一下,递给他并给他点上。正要再卷上一支,只见茶几上放着一盒软中华。这时高叔嘿嘿地笑了声,“尝,尝尝前,前前街,有道卷的中,中华!”太平将那盒“软中华”扔在炉里烧了,骂了句:“什么他妈的有道!像是卷着地瓜叶子!”接着又卷了一支旱烟,自语道,“还是咱这太平烟来劲!”这时,高叔一阵儿咳嗽,气都快喘不上来了。太平赶紧给他捋背,给他喝水。等平息了一会儿,高叔又冒了句:“我,我我给你说的口诀记住了!”太平知道他是说捧魂的口诀,是上个月才传给他的。太平对这事一直不信,事到如今,只好点头。其实,现在人们孩子病了,都是上医院,谁还捧魂啊!
本来俩人话就不多,高叔好的时候就结巴,这一病就更难交流了。好在高叔没病的时候交流的多,现在他断断续续地话,太平也能猜出几分。太平问道:“叔,你想吃什么好吃的吗?”高叔回道:“不,不,不吃了!吃了白费!”太平说:“哪里话,人是铁饭是钢!好好吃饭,天暖和了就好了!”高叔“咳”了一声:“不行,行了!到,到到了时候,越,越简单,越好!可,可别,别像我,我教,教给教教给的那,那样,过,过时,时了。”太平知道他说的是什么,高叔说的是丧葬的礼仪。几年前高叔就教他,说咱们庄稼人死了也要有一定的礼仪安排。高叔不知主了多少丧事,看来今天是安排自己的后事了。太平心里一沉,差点儿没掉下泪来。
正要再说什么,庄村大娃的媳妇进了院子,喊了句:“叔,太平哥在这里吧?”太平还没站起来,大娃的媳妇推开了屋门,问了声:“叔!好点了吧?”高叔点点头没说话,太平问:“弟妺找我有什么事?”大娃媳妇说:“俺猜着你在叔这儿,俺那个小孩好像丢了魂了,你去给捧捧吧。听说叔传给你了!”太平望望高叔,高叔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摆摆手,连连说:“快,快去,去!”
太平跟大娃媳妇出来,只见来了好几个人。走在前面的是本家的正义叔。中间的罗哥,外号叫“啰啰”,嚷嚷着,“正义叔,今天得问问高叔,他的钱都哪里去了,得要出来给他治病!填了那些无底洞,也得有个响声啊!”正义叔骂了句:“闭上你的臭嘴,别再胡啰啰!”
太平和他们擦肩而过,没言语。只听啰啰低声说了句:“狗腿子!”太平愣了一下,联想到最近的风言风语,心里一阵莫名的伤感,加快脚步去追大娃媳妇。
3/冬天对农民来说是个闲散的时光,从进腊月门到出正月,人们就是玩。这几年经济形势不好,外出打工的,企业早放了假,做生意的挣不到钱也不做了。女人们在一起做些草编贴补家用,进了腊月门就忙年,男人就凑在一起打牌搓麻将。高叔因为单身,屋子大,打麻将好,尤其有一副好麻将牌,大家都乐意来打牌。这副麻将让专家鉴定过是象牙做的,还价值不菲。这么珍贵的东西,不是高叔家祖传,说起来还有一段来历,与高叔婚姻大事有关。
高叔那年30岁了,快要步入老光棍的行列。这不像现在城里,男孩越大越值钱,有的还是钻石王老五。那时候农村穷,村里有十几个光棍汉很正常。何况高叔还有点残疾,婚姻大事可急坏了高叔的父亲。因为高叔的母亲在他十岁时已经去世。姐姐嫁到邻村,哥哥早\成了家。高叔的父亲五六十岁了,眼看着这个小儿子的后半生就孤身一人了,能不急吗?俗话说,千里姻缘一线牵。而高叔的婚姻大事,马上就要用一副麻将牵起来了。
你别看高叔腿有残疾,脑子可够聪明,自小学了些算卦、捧魂等雕虫小技,麻将打得也是一流。他常说牌好就打牌,牌不好就看你怎么打牌了。即使开始摸了一手不怎么样的牌,经过他七摸八摸竟赢了。你要让他说也说不出个一二三。高叔的手特别小,像大姑娘的手,人们笑称他长了“宝手一对”呀。这年冬天,公社里搞农田基本建设大会战,到一百里外的地方修水库。高叔也派去了,不过是去给大伙做饭当伙伕。这是个美差,不用到工地推土砸石,只要按时蒸上几大笼笹馍馍,炖上一大锅猪肉白菜粉条或者萝卜粉条就行了。有时候还可以偷着开个小灶。当时,河工队都住在当地村民家里,伙房灶台也搭在村民院子里。要是河工的伙房搭在哪家,哪家这一个冬天也就跟着吃了。高叔这个队的伙房搭在当地村民老张家。老张家五间瓦房,一个大院,屋后还有个大场院。这么大的地方就老张和他一个独生女儿住,河工队一下子就看好了这个地方。再说了房东人口少,自然跟着吃得也少了。
老张的女儿丫儿,二十五六岁了,还未找婆家。姑娘一米六的个子,长的细眉大眼,大手大脚,体态丰满,留着一条乌黑的辫子,按照当时农村的标准,是个当家过日子的好手。但是,这姑娘智商有点缺陷,用当地话说,少个心眼儿。因为这样好的人家不要,太差的,老张也看不上,姑娘也不乐意,因为她不全傻。
灶台扎下来,高叔就注意到了丫儿。为了讨好丫儿,高叔常常偷偷地给她开小灶,还时不常地给她买瓶雪花膏、发卡、手绢等女孩用品讨好她。丫儿对高叔也十分热情,一口一个“高哥”叫着。高叔的精明之处,还在于赢得老张的好感。他知道老张好抽旱烟,就把父亲自己种的黄烟送给他。知道老张好打麻将,就组织队里的几个会打麻将的小伙子和老张打麻将。那时没有钱,就打工分,打馒头。如果你赢了,输了的就把工分和馒头计在赢家身上。老张不和高叔一个村,工分不管用,只能赢馒头。开始高叔的注意力,是为了丫儿,打麻将就是为了让老张赢,一会儿做个庄,一会儿点个炮。打了一个月老张赢了五六十斤馒头的面粉了。这在当时可是不小的数目。老张对高叔心领神会,十分满意。可戏剧性的事情发生了。高叔觉得和丫儿的事有戏,有一次抱了丫儿一次,丫儿不高兴了,说:“高哥,俺把你当哥,俺不嫁个跛子!”高叔就给老张说,可老张心里其实也有底牌,高叔虽然聪明,但一个残疾人在农村,外加一个半傻,日子不会好过。于是就拒绝了高叔。高叔的如意算盘打错了,也就认真打起了牌。不几天,老张就把赢的馒头全输回去,还欠了四五十斤。河工马上要结束了,到了清账的时候,老张拿出了这副祖传的象牙麻将抵给了高叔。当人们啧啧称赞这副麻将时,高叔笑着说:“我宁愿不要这副麻将,也要那个傻媳妇啊!”人们就调侃他:“高,晚上搂着麻将睡和搂着媳妇儿一个味儿。”
高叔赢了那副麻将,好长时间也不打麻将。有人看见他有时看着麻将出神,也有人说,高叔一直搂着麻将睡。不过,这应该是高叔一辈子最值得回忆的情感经历了吧。
等到改革开放人们有了钱后,高叔才又打起麻将。不过,这副象牙麻将,只有冬月里才拿出来打几圈,一般是高手才能上手玩。高叔屋子里陈设简单,人们始终不知道他平时放在哪里,几次进来小偷,恐怕都是冲这副麻将来的,但都没得手。
今天,正义叔他们来不全为了打牌,是来商量一件大事。正义叔在本家不算最长辈,但这个人有头脑,能主事,这本家有点大事小情都由他拿主意。
现在高叔得了这个病,不能自理,需要人照顾,现实的问题是需要钱。上次到市里医院看病,拿不岀钱了。侄女婿倒是垫上三千多,这样下去怎么是好。可高叔的钱哪去了?今天,趁高叔的亲姐姐要来,问一下高叔到底把钱借给谁了。正义叔想,即使当时要不回钱也是个交代啊。
正义叔进来时碰到太平,罗罗说太平是狗腿子,他心里有数,太平不是那种人。但正义叔知道太平和高叔的一些秘密。
正义叔他们进来,看到高叔一个人好像在生气。 正义叔坐下来,点上烟,也不作声。一会儿问道:“高哥,今日辞灶,吃了碗饺子?”高叔“嗯”了声。“侄女婿送的?”正义叔又问。高叔不说话。“吃了饺子,还生气啊!”正义叔说。
高叔急了,说:“不,不不用他们!”
正义叔故做不知:“不用谁?你自己还能包饺子?”高叔指了指西房间,正义叔知道他说的未包完的饺子。这时,罗罗从西房间端出一个面盆,里面有些菜馅和面皮,几个干巴巴的包好的饺子,笑着说:“高叔,你包的饺子快成了老面了!”高叔呲呲牙笑了,笑得有些憨,结结巴巴地说:“快,快快过,过过十五了吧?”正义叔一愣,说:“今年才小年,你就想过十五了?”罗罗们都哄笑。高叔一板正经地说:“俺爹,俺俺哥,他,他们,吃,吃了饺子,让,让俺一,一块儿走,走呢!”正义叔心里一沉,高哥这是说胡话呀,见到先人了。一看高哥胀的脸通红,一会儿安静了又魂不守舍的样子。正义叔突然想起腊八那天,他来时看到高哥在和面包饺子,那时刚得病,说是包饺子过年,结果没包成,一盆馅倒进面盆里,这不算来正好今天是十五天。难道高哥提前过年去了。正义不敢再想,高哥这半个月没魂了。
这时,罗罗他们几个嚷着要打麻将,说:“高叔,过年了,拿出你那宝贝让大伙玩几圈吧?”高叔一听急了,“麻,麻,麻将,没,没了!”大伙一惊。
罗罗听高叔这么一说,立刻就急了,嚷嚷道:“这人还没死呢,就来抢了!”又问道:“放在哪里了?让人偷了?”高叔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一脸茫然。
这时,一个中年妇女的身影,已经进得院子,听到罗罗喊声,一踅身走了。罗罗在窗子里也看见了,立刻大骂起来:“不要脸的娘们儿,成天装神弄鬼,不干好事!恐怕让她偷了吧!”大伙都知道骂的是村东头郑大山的老婆庄半仙,是从庄村嫁到唐村的。平时顶着什么什么神。
正义叔呵住罗罗:“别胡乱猜,没有证据的事!”
正在这时,高叔的亲姐姐和外甥也来了。正义叔见亲人们都到了,正好商议一下怎么照顾他高哥的事。
姐姐先开了口:“高,有钱,现在用人了,使钱吧!”这一句话,惹了一屋子的人。侄女婿不知什么时候来的,笑着说了句:“姑,俺叔有钱,你拉回去让俺表弟伺候吧,俺可不是冲着钱来的。”大伙儿都听出话中有话,不搭这个腔。侄女花说了:“叔,现在你病了,需要用钱了,趁着你现在明白,你把钱借给了谁,还欠谁的钱,当着大伙儿的面,都说个清楚。你后面的一些事情也好办。”高叔听到这些,勾下头,一阵子不说话。见叔不说话,侄女又说了:“叔,我们问你钱,不是想要你的钱,医院说你这个病是慢性病,需要常年照顾,没钱怎么行?退一步说,你真没钱,我和你侄女婿也商量好了,雇人伺候或者到养老院,也决不能让你落在空里。只是借债还钱,原来你帮了人家,现在你病了也没有一个来还钱的,这不公平啊!”高叔听了侄女一番话,嗫嚅了半天,含含糊糊地说,“没,没钱!别,别别人不欠!”
大伙见问不出什么,觉得他可能有难言之隐,也不再追问,等合适的时候再说了。
4/凤凰山绵延三十华里,与东河之间形成一条窄长的平原。在这狭长平原地带,坐落着几十个村庄,庄村是一个比较大的村,有二三百户人家,距唐村南五华里,绝大多数姓庄。大娃姓庄,是小名,大名叫庄之重,太平和他是初中至高中的同学,平时来往密切。大娃媳妇是骑自行车来的,太平让她先走,他随后就到。
太平没有回家,直接步行到庄村。这几年凤凰山开石子矿,开铁矿,把原来风景秀丽的山水,挖得七沟八壑,一片破败。路也坑坑洼洼,骑车不如走着快。
太平记得小时候,站在高高的玉皇顶,俯瞰东河,像一条弯弯的巨龙,由南向北流向大海,近看山下众多村庄依山傍水而建,错落有致,炊烟袅袅,一片祥和。在晴天眺望河东,连绵不断的群山,也是秀丽无边。山后也就是现在高叔住的房子,一年四季哗哗地流淌着清泉,尤其冬季,泉水升腾着水雾,走在泉边如履仙境一般。那时不知名的花花草草,满山遍野,野獾、野猪、狐狸、野鸡、兔子,经常出没山间小路。东河里的水也大,隔几年就出一次河(河水漫堤),出一次河就冲淤一些好地。水好,鱼虾蟹也就多。东河里的面条鱼、梭鱼、蓝蛤、撑子,都是两合水(河水和海水)水产,味道鲜美,是这里的一绝。高叔单身,喜欢孩子,太平、大娃和冯亮是同学,常常跟在高叔后面摸鱼捞虾,人家都说他们是三个跟屁虫。太平他们就笑着说:“跟屁虫好呀,跟着高叔有糖吃!”
的确这样子!太平走在路上,脑子里不知怎么闪出这些童年的记忆。
5/黄黄的太阳懒洋洋地快走到了正南。这几年雨水少,今年尤其少,东河里倒灌了海水,河崖上大多数的地没有种上麦子。这一冬天,周边下雪,南方也下了雪,唯独这凤凰山没下,到处灰蒙蒙的,太平的心也灰蒙蒙的。人们都说,凤凰山的风水破了,自从开始采矿就破了。天不绝人,人自绝。
太平记不清楚凤凰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大规模开矿的了。只记得自从庄大娃炸掉两根手指开始,周边村庄就乱了套,开矿规模越来越大,出事也就越来越多。原先周围村庄有烧石灰的传统,只是每年在几个老坑打些石头,烧些石灰盖房子用,对整个山体形不成破坏。那时打石头用的炸药是自制的,威力也不大。自从国家要修几条高速公路后,人们见发财的机会来了。俗话说,靠山吃山,大伙儿真是吃山了,一时间炮声隆隆,石子机轰鸣。人们也不知通过哪些渠道,鼓捣来那么多威力无比的炸药。有一天,大娃不知从哪儿弄了些雷管,不是平常的样子,有人说是电雷管,需要通电才能引爆。大娃按照说明接上电源,但没有起爆。大娃拿回家反复看,发现引信完好无损。他想莫非像以前的那些假雷管,于是就用手去拔那根引信。这时雷管炸了,幸好大娃反应快,只崩掉了两根手指。之后,死人伤人事故不断,但见钱眼开,人们也就熟视无睹了。就大娃来说吧,承包了两个石坑,两个石子机,失了两指成了富户。
太平想,大娃是个精明人,对鬼啊神啊的不信,只是他媳妇信这些。他对高叔的捧魂总觉得是胡来,怎么肯信高叔的徒弟我呢?依照经验,他肯定有别的事说。这年前年后的闲月里,村里闲话闲事多着哩。大娃的家住在庄村东南头,十间房子大小的二层楼,一个砌着红砖花墙的四方院子,一个欧式风格的大栅拦,彰显得院落更有气势。进得院子,西边有四间平房与二层小楼连接,东面用花砖搭建了一个暖式大棚,里边种着花和蔬菜,使寒冬的小院充满生机。
太平经常来,感叹大娃日子过得舒坦。而且人丁兴旺。头胎是个男孩,大学毕业了,在广州工作,四十多岁,她媳妇又给他生了个男孩,现在也上小学了。村里有些人嫉妒说:“大娃这个儿还不知道是谁的种呢!”大娃听到后不屑地说:“咱家的地肥,种子也不差!就你们那些盐碱地,再好的种子也白搭!”大娃媳妇比大娃小十岁,快四十了,看上去二十七八岁的样子,凤凰山一带少有的美人,闲话自然不少。
太平在一楼客厅坐定,大娃沏上上好的铁观音,精致的茶具,缕缕茶香,俨然城里人的生活。大娃媳妇端上一盘瓜子一盘橘子,招待太平。太平也不见外,笑着说:“之重,孩子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到医院看看不就行了,捧什么魂?”大娃看了一眼媳妇,刚要说话,大娃媳妇抢着说:“都到医院看了,打针吃药不管事,整天睡觉1,迷迷糊糊,问了一下神家,说是掉了魂,这不才请太平哥来捧魂吗。”太平笑着说:“高叔刚传给我口诀,不知灵不灵啊!”“灵,肯定灵!高叔就挺神的,传给你就更神了!”还要说什么,大娃就说:“太平哥,你就捧捧吧!”
大娃媳妇把儿子领到院子里,孩子面向太阳蔫蔫地站着,一副睡不醒的样子。太平先在地上画两个“十”字,自已站上去,然后再画两个“十”字,让孩子站上去。太平手捏兰花指举向太阳,口中念念有词,约有一分钟,俯下身两手虚捧一下,然后吹口气摸一下孩子的头,说了句:“好了!”大娃媳妇笑了,对孩子说:“快谢谢你大爷吧!”又说,“太平哥,你和高叔捧的一个样,得到真传了!”大娃又把太平让到屋里,让媳妇弄几个菜,要和太平喝几杯。太平推说年跟前了事多要回去,大娃说到了午饭时间怎么能走,太平只好留下吃午饭。
大娃在媳妇准备饭的时候,与太平啦家常呱。大娃问太平:“太平哥,你说真有灵魂,真有鬼神吗?”太平噗哧笑了:“好怪啊!你不是一直不相信鬼啊神啊的吗?”大娃说:“过去不信,上了趟西藏,有一点信了。那些信佛的藏族同胞,从家里五体投地到拉萨大昭寺朝拜,有的要走两三个月。经常有人死在朝拜的路上。我看了都惊呆了!”太平说:“呵,上了趟西藏还入了佛门了!”大娃脸色凝重,深沉地说:“佛不佛的咱不懂,只听说菩萨救苦救难观世音,这说明人来世上就是受苦受难的,要不的话要菩萨做啥。”“嗨!没发烧吧!你这小日子过烧包了吧?”太平嘲讽道。大娃没理太平,好像自语道:“这人到头来其实都是一场空啊!”太平听完吃惊地看着大娃,觉得面前这个同学变了。正要再说这些什么,大娃媳妇往桌上端做好的菜。大娃说:“老同学,今天是小年,咱俩喝两杯!”说着从酒柜里拿出一瓶酒给太平满上,“来!尝尝青稞酒,这是从西藏带回来的,有雪山冰水的味道哩!”太平浅浅地喝了一小口,觉得这酒不冲,还真有点冰甜的回味呢。
两人喝着酒,让着杯拣着菜。大娃问太平:“听说高叔摔着了,还挺重?”太平说:“可不是吗,腊月初一摔着的,这之前还干活哩!这几天越来越重了,记不清事了。”大娃说:“记不清事好啊,有些人巴不得他快死了,就不用还钱了。”太平说:“这几天村里风言风语,说谁和谁借了他的钱,还传了些闲话呢!我寻思高叔能有多少钱呀。”大娃说:“他们说的是表面的,我最清楚,你别忘了我给信用社代办业务啊。”太平想,是啊,大娃家是信用社的代办点,高叔的钱都存到他这里。太平对这事不关心,也不去打听这个事。
大娃见太平不作声,又说了句:“你知道高叔跟谁最相好?”太平风言风语听了不少,但对一个光棍汉,人们还是原谅的多。现在开放了,一些事都司空见惯了,何况高叔这样的人。于是太平说:“还真不知道,你说是谁?”大娃往前面房子指了指,太平知道说的是冯寡妇家。冯寡妇的儿子冯亮和大娃、太平是初中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