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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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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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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草的低语:致狗尾巴草

印象,其实就是这样——仿佛是将无数的瞬间沉积下来,压成地壳的一层;而后,在某个不经意的时辰,一道光,或是一阵风,便将它撬开一道缝隙。于是,那被我们称之为“记忆”的东西,便氤氲着升起。

譬如,此刻。这窗外是钢铁、玻璃、混凝土的线条,切割着灰蓝的天空。然而,在这规整的、被计算过的空间里,忽然——是它来了。不是通过眼睛,不,绝不是。是通过指尖那早已遗忘的触觉,一种粗糙的、柔韧的、微微刺痒的提醒。是狗尾巴草。它来了。

“卑微,毕竟有个名字,没有埋没于草丛。虽然像狗的尾巴,却从不会摇尾乞怜/在碧绿的原野,你摇曳一片绿的生动。在苍茫的古原,你令意不适的诗人伤情/疾风吹不折你的腰杆,野火烧不死你的生命/见过你的儿童,几乎都会记得,编一只小狗自己来宠。”这是我多年以前写下的一段文字,或许是来自我心底的低语,或许来自更远的所在……

是啊,一个名字。一个从泥土里生长出来的名字,带着犬类的忠诚与戏谑,却从不摇尾。它只是存在着,在碧绿的原野上,摇曳一片——绿的生动。那绿,不是园中玫瑰精心调配的绿,而是旷野的风、盛夏的炽日、以及夜半露水共同酿造的绿,一种喧哗的、沉默的、无边无际的绿。

我们的生命,难道不正是由这些卑微的、有名姓的瞬间所编织?手指,那双孩子的、尚不知忧虑为何物的手指,是如何灵巧地穿梭于那苍绿的茎秆之间?采摘,编织。不是在制造一件玩物,不,那是在进行一项庄严的仪式。我们将原野的一个碎片,一段有呼吸的绿色时光,弯折、缠绕,最终赋予它一个形态——一只小狗。我们创造它,然后“自己来宠”。我们宠爱的,究竟是那草编的小狗,还是那个跪在田埂上、浑身沾满草屑与阳光的、过去的自己?

而那古原上意不适的诗人,他的马车驶过苍茫,他的愁绪需要一个载体。是了,就是这无边无际的莠草,这“野火烧不死”的生命,寄托了他浩渺的伤情。疾风呼啸而过,它们弯腰,却从不折断。它们以集体的姿态,涌动成一片绿色的海洋,回应着千年的叹息。这卑微的草,同时见证着孩童最纯粹的欢乐与诗人最深邃的惆怅。它在我们的生命里,刻下了一道道浅绿色的、几乎看不见的印痕。

这些印痕,在城市的某个下午,突然苏醒。它不在眼前,却在一切事物的背后。它是光的质地,是空气的脉搏。它让你想起,曾有一个世界,其衡量单位不是分秒与货币,而是蝴蝶振翅的频率与狗尾巴草穗子的长度。那片原野如今安在?或者说,它是否仅仅安住在那个用草茎编织童话世界的指尖上?

人们啊,赞美玫瑰,吟咏兰花。而我要为你——这从不乞怜的、疾风吹不折的腰杆——默然唱一首颂歌。你是以最谦卑的姿态,战胜了时间荒原的勇者。你让每一个见过你的儿童,几乎都会记得。记得那绿,那风,那指尖的舞蹈,以及那只被创造出来、用以宠爱我们自身孤独的——草编的小狗。

那孤独,如此轻盈,如此坚韧,如同一株狗尾巴草,在记忆的无垠原野上,兀自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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