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流火自《诗经》里淌来,淌过三千年的星河,落进今时的街巷。那火原是秋日将至的信使,如今却成了盛夏的注脚,在柏油路上蒸腾,在玻璃幕墙上灼灼,在无数张汗津津的脸上闪烁。这火不似古时的温婉,倒像是被谁打翻了熔炉,将人间淬成一块通红的铁。
街角的梧桐耷拉着叶子,像被抽干了精气的老妪。树荫里蜷着几个外卖小哥,电动车的保温箱烫得能煎鸡蛋。他们摘下头盔,任汗水顺着脖颈流进衣领,手机却始终攥在手里,生怕错过一单。远处商场的冷气外机轰鸣着,吐出团团白雾,与热浪撕扯着,像两个角力的巨人。穿西装的白领们踩着细高跟,在雾气里进进出出,裙摆沾了水汽,倒显出几分凉薄的美。
老城区的修鞋摊前,张师傅正给一双皮鞋钉掌。铁锤敲在铁砧上,叮叮当当,倒像是给这暑气打着节拍。他的布衫早被汗浸透,贴在脊背上,显出嶙峋的肩胛骨。"天越热,生意越好。"他咧嘴一笑,露出被烟熏黄的牙,"人脚底板发烫,鞋就坏得快。"说话间,又一位顾客坐下,是个穿汗衫的老头,手里摇着蒲扇,扇面上印着"福如东海"。"我这鞋跟磨偏了,走道儿总往一边倒。"老头抱怨着。张师傅接过鞋,眯眼端详:"没事,我给你垫块胶皮,保准跟新的一样。"
傍晚的公园里,蝉鸣织成一张密网,罩住所有喧嚣。长椅上坐着个穿碎花裙的姑娘,正捧着本书读。书页被风掀起一角,露出"人间失格"四个字。她忽然抬头,望向远处跳广场舞的人群。那些身影在夕阳里忽明忽暗,像一群提着灯笼的萤火虫。音乐声飘过来,是首老歌:"夏天夏天悄悄过去,留下小秘密……"她轻轻哼了两句,嘴角漾起一丝笑意。
夜市的霓虹亮起来,像打翻了一盒彩色粉笔。烤串的炭火熊熊,油滴在火上,嗞啦一声,腾起一缕青烟。穿背心的大叔光着膀子,手持蒲扇,在炭炉前翻烤着肉串。汗水顺着他的胳膊流下,在肘部积成小水洼。"来二十串羊肉,多放辣!"顾客喊道。大叔应了一声,抓起辣椒面,手腕一抖,便撒出一片红云。
医院急诊室里,空调开得很足。护士小李正给一个中暑的孩子量体温。孩子的小脸烧得通红,像只熟透的苹果。"39度2。"她轻声说,抬头望向墙上的钟——凌晨两点。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是位送外卖的小哥,正扶着墙干呕。他的保温箱里还装着没送出去的夜宵,已经凉透了。"你没事吧?"小李问。小哥摆摆手,掏出手机,给顾客发消息:"实在抱歉,我中暑了,能麻烦您取消订单吗?"
流火七月,有人在这火里煎熬,有人在这火里绽放。修鞋匠的铁锤,外卖员的电动车,姑娘的书页,夜市的炭火,急诊室的灯光……这些碎片拼凑出盛夏的众生相。火还是那把火,只是照见的人间,早已换了模样。我们在这火里奔走,在这火里等待,在这火里寻找一丝凉意,或是一点温暖。
天边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又要开始。流火依旧在烧,烧得天空泛起橙红,像一块将熄未熄的炭。而人间,又该上演怎样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