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果人生》唱得好:“岁月流转一晃六十年,水果寻梦青春不知疲倦,战天斗地风雨同心。万亩荒野奉上甜蜜的誓言,水果人生色彩斑斓。”我的家乡温州永嘉场,还真的有万亩的荡园为我们奉献上农家水果的色彩斑斓。
永嘉场位于东海之滨,枕山襟海,是一个富饶的鱼米之乡。万亩良田之下,东海长堤之上,就是一望无际的荡园。这里的土地系滨海滩涂冲积而成,地势平坦,土地肥沃兼带咸碱味;这里气候温暖、日照长,雨量充沛,水源足,极其适合种植甜瓜、西瓜等农家水果。
首当其冲的自然得数甜瓜。甜瓜因味甜而得名,有诗为证:“不惜浑仑次第佥,把将来语太无厌。而今一片落谁手,管取甜时彻蒂甜。”老家旧时种植的甜瓜,因皮薄而著称,又称薄皮甜瓜,白啄瓜,个大色白,汁多肉脆,香甜如蜜,还带有一股让人陶醉的清香,质量上乘,数量众多。在那个物质匮乏、生活水平一般般,吃水果属于一种奢望、奢侈的年代,甜瓜的出现无疑带给了我们诸多的快乐、诸多的享受。
甜瓜也是唯一可以让我们一次吃个够、一次吃到爽的水果。我们可以大吃特吃甜瓜,以致于我的家乡人赋予了吃甜瓜一个迥然不同、几乎让人惊掉大牙的叫法:嚼甜瓜。“嚼”是一个比较粗野的吃法,颇有不斯文、甚至糟蹋、浪费的意思,就比如“牛嚼牡丹”。如今,家乡人把吃甜瓜和“牛嚼牡丹”相提并论,颇为耐人寻味。也的确,小时候吃甜瓜,的的确确不怎么斯文,不像现在吃甜瓜,先洗干净,再削皮,再切成几小片,再整整齐齐地摆放在盘中,然后端到桌上,然后斯斯文文地拿取一小片,轻咬细嚼。那时候吃甜瓜,有点生猛,有点粗野,有点不分场合。拿来甜瓜,有水洗一下,没水就用衣角擦一下,然后就是一拳,甜瓜顿时开裂,掰成两半,用力摔几下,把里面的甜瓜籽摔掉,然后就是用嘴巴“咔嚓咔嚓咔嚓”迅速清理掉甜瓜表皮,露出了表里坑坑洼洼的甜瓜果肉。对此,老人们总是笑骂道:“哈狗啃爻恁。”
和甜瓜同样多的水果则是番茄。每逢夏季酷暑之际,正是番茄丰收之时。每每夜晚降临,村里的晒谷坦上便是堆积如山的番茄,一堆堆,一箩箩,一担担,数不胜数。
番茄古人称之为“六月柿”,成熟的番茄,红艳艳,亮晶晶,极其诱惑人,又因番茄原产于美洲,传之于西方,故大名“西红柿”。据说,在原产地,番茄被称之为“狼桃”,是“狐狸的果实”。“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这世上的食物仿佛和狐狸一挂钩,就会立马有一股酸溜溜的味道。番茄也一样。
把番茄说成水果似乎有点不对头。但小时候,我们的的确确是把番茄当水果吃。熟透了番茄,吃起来比甜瓜要方便的多,用牙齿轻轻一撕,便可掀下一大片的果皮,就可直接对准里面的果肉大快朵颐,当然,也因此经常让人狼狈不堪。娇嫩的果肉里面包裹着满满的果汁,一口咬下去,时常突兀地喷出一股汁液,连汁带籽,一股脑儿地溅到脸上,溅到衣服上,一股番茄特有的酸味直冲眼眶,酸辣酸辣的。
对于番茄,我们是有点爱,也有点微微的不喜。个中原因,既有甜瓜专美于前,也有番棋自身一点小缺陷。番茄营养丰富,众人皆知,所以大人们也经常说:“番茄吃好,多吃点,多吃点!”但问题是吃多了这营养丰富的番茄,经常会有一丝“后遗症”,容易放屁。故老家有句俗话:“番茄吃营养,拉屁‘便便’响。”有伤大雅啊!
家乡的荡园也产西瓜。不同于甜瓜、西红柿村村有种植,西瓜则属于少数村的特产。永嘉场最著名的西瓜是五溪沙西瓜。
五溪沙西瓜因产地五溪沙而得名。五溪沙位于今龙湾区永兴街道,相传系仙人在海上洒沙成路,留下五条溪水而得名。早在上世纪30年代,就有永嘉场先民在此种植西瓜,创办西瓜种植园。五溪沙种植的西瓜个大、瓤红、籽黑、口感好,老嫩适中,甜甜的瓜瓤还带有一丝淡淡的咸味,上世纪50年代就已享誉温州。每当五溪村西瓜船一靠近温州小南门埠头,行贩、水果摊主就会蜂拥而来抢购;城底人看到水果摊上的西瓜刻有“五溪”记号,总要买一个解解馋。
“凉争冰雪甜争蜜,消得温暾倾诸茶”,五溪沙西瓜是永嘉场本地人唯一奢侈一下的瓜果,也是小时候最有故事的瓜果。
小时候,我家住在今海滨沙村。沙村是远近闻名的鱼米之乡,沙村有一个埠头,相传是河的尽头,故称沙村河头。沙村河头是沙村唯一的一个商贸集散地。每年西瓜上市,瓜农都会用船只运送西瓜到此售卖。家家户户都会争相购买西瓜,一买就是上百斤、十几个,抬到家后就放置在床底下,慢慢享用。午憩之后,或者夜晚乘凉之际,总要吃上一片,以满足口腹之欲,消暑解渴。
五溪沙西瓜经常扮演“天上的馅饼”角色。五溪沙西瓜基本上是靠海运出去销售。船只因颠簸经常会有西瓜滚出船,落潮后,这些西瓜就静静地躺在滩涂上。小时候,我们经常利用暑假的时光赶海以改善生活。滩涂上无遮无挡,整日的烈日炙烤,早就把我们烤得唇焦口燥、喉咙冒烟。正当干渴煎熬之际,却惊奇地发现,那一望无际地滩涂上,居然有一个绿油油的大西瓜在向我们招手致意。此时的五溪沙西瓜,不啻于瑶池蟠桃、九天甘霖,使人不得不相信,其实天上也是会掉馅饼的。
我吃五溪沙西瓜,则不仅在于五溪沙西瓜乃解暑圣品,更在于五溪沙西瓜给我们的童年带来了诸多的快乐。五溪沙西瓜个大瓤甜,极其适合做“西瓜帽”。拿起刀在三分之二处就是一刀,拿来调羹,舀起瓜瓤就是一顿狂吃。只吃得小肚子滚圆,圆圆的瓜皮里瓜瓤全无就成了一顶“西瓜帽”,在瓜帽上再挖两个眼睛大小的小洞,带上西瓜帽,兴高采烈地朝小河奔去。寂静的小河一下子冒出了许多大西瓜,一群戴着西瓜帽的小孩不也乐乎地玩起了打水仗游戏。
夏日的农家水果里,还有黄瓜的一席之地。当然,这里的黄瓜是那种“短姑姑”一副矮胖子的模样的那种黄瓜,淡绿色,成熟后带淡黄色,而非现在非常流行、颜色深绿或墨绿,用来制作“拍黄瓜”的那种“黄瓜”。因长相矮矮胖胖,我们习惯称呼为“黄瓜儿”。
黄瓜在今日很受欢迎,但旧时不是很受青睐。黄瓜味淡,用土话说就是淡水味,口感欠佳,更主要的,可能在旧时,人们觉得其经济价值不高。所以,种植黄瓜儿的地方很少。再加上黄瓜的瓜果成熟期短,所以黄瓜的知名度、受欢迎程度不是很高。
黄瓜儿的优势就在于时节。它比甜瓜和番茄早熟,因此也算弥补了季节上的空白。在我的印象中,我的外婆家盛产瓜果,每逢一年尝新季,外婆便会让几个舅舅到荡园中摘来新出水果,然后摆上一桌“八盘五”,请我们这些外甥孙前来品尝。此时虽有甜瓜,但似乎还没熟透,尚有青涩。于是,我们就毫不客气地“嚼”起了“黄瓜儿”。
甜瓜、番茄、西瓜和黄瓜儿,这就是我们小时候经常吃到的夏季农家瓜果。当然,我们吃到的农家瓜果还有糖蔗,但这是冬季农家水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