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来,诏安好热,人也热的懒得动。特别是中午时分,傻傻的坐在一楼客厅里,呆呆的望着门外火辣辣的太阳。尽管前门后窗空气对流很好,风扇也已经开得最高档,仍然在鬓角处不时渗出几颗汗珠。古代的修行者悟禅之法曰:“心静自然凉”,此时只能感慨我心已静奈何天风不凉。
突然间,门外飘来一曲很熟悉又觉得很遥远的“蝉歌”, 我连忙循声赶去,竟在自家庭院的三角梅发现了它。因为平时喜欢栽花种草,三角梅和凌霄花都已高过围墙,庭院虽小却也绿荫天成。树下栓着一条看家狗,偶有吃不完的些许饭粒肉屑,经常引来投机的麻雀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有时还会有一些不知名的黑白相间的小鸟,尾巴翘动的比拍打翅膀还要快,忽上忽下的在树枝上跳来跳去,狗起初还会冲着它们叫,后来习惯了,这只精明的母狗居然每次都会留下一些饭团,可能是为了排除寂寞,而和鸟儿们达成的默契。甚至当狗懒洋洋的伸长脖子的时候,竟任由小鸟在背上嘬来嘬去。这些是我每个中午都能欣赏到的和谐画面,因熟视而显得自然了,而今天我却被一阵蝉声深深的吸引。
我对“知了”并不陌生,农村的孩子打小记事起就和它“玩”在一起。今天难得在自家庭院见到它,我不敢打扰,只是在一旁屏气凝神的看着。看着看着,竟又扯起了渺如云烟的往事。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在大热天里,特别是正午,知了叫的最欢。大人都睡午觉了,大孩子们一手拿着竹竿,一手提着拖鞋,蹑手蹑脚的溜出门去在,我们都知道,在东溪岸边的树上准能逮到它。
我也常常拿着竹竿屁颠屁颠地紧跟着大孩子们。逮知了很简单,在竹竿头上弄些沥青或是松香,有时实在没有这些东西,就把屋里屋外的蜘蛛网捣弄成一团,仰着头循着叫声找,看准了一粘就一只。可我人小没力气拿不动长竹竿,因此粘不到趴在高枝上的,而会叫的知了都是占据着高高的位置。我能弄到的也就几只不会叫的,还把沥青松香蜘蛛网弄的手上脸上身上全是。大孩子常常笑我:没逮着知了,把自己变成一只黑知了。不管他们怎么笑话我,除了耍赖皮向他们要只会叫的外,我还是喜欢跟在他们的屁股后头。后来,我们还常常在夏季雷雨过后,在树根周围的地面寻找一些圆圆的洞穴,这就是蝉儿出土的地方,碰上好运气,还能抓到没有蜕壳的蝉儿。稍大一点,大伙就利用科技捉蝉。因蝉不同于其他的鸣虫,它有趋光性,当夏季夜幕降临,我们在树干下烧堆火,同时敲击树干,蝉即会扑向火光,此时迅速上前活捉,十拿九稳,非常有趣。
再后来,我知道了蝉的象征意义。在中国古代蝉象征复活和永生,古代的葬礼中,王公贵族们总把一个玉蝉放入死者口中以求庇护和永生。古人以为蝉餐风饮露,是高洁的象征,所以古人常以蝉的高洁表现自己品行的高洁。如《唐诗别裁》说:“咏蝉者每咏其声,此独尊其品格。”由于蝉栖于高枝,餐风露宿,不食人间烟火,则其所喻之人品,自属于清高一型。骆宾王《在狱咏蝉》:“无人信高洁。”李商隐《蝉》:“本以高难饱”、“我亦举家清”。王沂孙《齐天乐》:“甚独抱清高,顿成凄楚。”虞世南《蝉》:“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他们都是用蝉喻指高洁的人品。
最震撼的莫过于十七年蝉,这是北美洲一种穴居十七年才能化羽而出的蝉。“炼狱修行十七年,熬成火眼见青天”,它们在地底蛰伏17年始出,尔后附上树枝蜕皮,然后交配。雄蝉交配后即死去,母蝉亦于产卵后死。科学家解释,十七年蝉的这种奇特生活方式,为的是避免天敌的侵害并安全延续种群,因而演化出一个漫长而隐秘的生命周期。可是想想,这十七年的漫长黑暗驱使它们义无反顾的追逐短暂的光明,何其壮哉!
我知道,现在眼前这只蝉绝不是十七年蝉,它是一只普通的蝉,而且是雄蝉,它正鸣的欢,我深知它鸣唱的急切。可是,在这样的家居环境中,未免有点孤“鸣”自赏了,有谁会像我一样被它深深吸引呢?
自古以来,人们对蝉最感兴趣的的莫过于是它的鸣唱。盛夏炎暑,蝉鸣能给人带来野趣、宁静和凉意。有的人还用小巧玲珑的笼装养着蝉来置于房中听其鸣声,以得欢心。那抑扬顿挫的蝉鸣声,那轻快而舒畅的调子,为诗人墨客们所歌颂,并以咏蝉声来抒发高洁的情怀,难怪乎墨水喝多的人把蝉称为“昆虫音乐家”、“大自然的歌手”。那一曲又一曲轻快的蝉歌,的确为大自然增添了浓厚的情意。而实际上,雄蝉每天唱个不停,是为了引诱雌蝉来交配,它们并不能听见自己的“歌声”,只是听蝉的人有所寄托罢了。它蛰伏在这黑暗中这么多年,住在土里,吸食植物的根汁,不经过蛹的时期而直接变为成虫,看来是在默修禅理,同“禅”出自佛家一样,蝉又被称为“知了”。
蝉到底知了什么呢?“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难道蝉栖身在高树上餐风饮露,因而难以饱腹,费力地鸣叫怨恨吗?为何它会落到如此自身孤鸣?想必是不堪与群蝉共歇斯底里,抑或是被反吸引而迷失!或是刚刚挣脱孩子们蜘蛛网的樊囚而误入此处…… 宋末仇远《齐天乐·蝉》曰:“尚有残声,蓦然飞过别枝去”,那该是如何热闹喧嚣而又充满意趣的一幅画面。眼前这只蝉该如何是好呢?
它正无助的厮鸣着,听久了居然有了哀号的颤抖,心中甚是不忍。似乎在发泄着怎样一种撕心裂肺的痛:由高昂慢慢转入低沉,慢慢变的冗长、哀怨。似迤于孤舟的嫠妇那不甘却更显无奈的怨诉。慢慢的,慢慢的,又高昂起来了,是急促的鼓点,是飞扬的硫璃。容不得束缚,容不得羁绊,容不得闭塞,是冲脱了,挣破了、撞开了的那么一股劲。听着听着,我突感一阵揪心的痛,升腾于骨子深处。知了这近乎夸张的控诉,撞在了我内心最柔软的角落里。它在发泄什么?是痛么?对,肯定是痛,是那种穿针而过又穿针而出的痛。可是,这痛,又有谁会去体会?又有谁体会得了? 刹那间,感觉它正在道出我的心声。
早些年,懵懂之间曾经填过一首自度曲《芭蕉雨》:“雷鸣蝉声绝,斜雨湿尘泥,驰车进檐下,恐被风雨欺。看托腮远望,欲呼,还罢去! 梵宇无留人,仙宫不可趋,悠悠归途路,渐渐日偏西。忆长堤漫步,辗转,进梦里!”。内心深处的那些悲哀,那些痛,本以为早以象风,远去了;象雨,枯竭了;象烟,消逝了。唐姚含诗曰:“秋来吟更苦,半咽半随风”。一样的蝉声,却有一缕微凉的风在轻声伴唱,一场萧萧索索的雨在轻轻敲打,一片枯黄的梧桐叶在簌簌作响。此刻的蝉声,是一阵生命的绝唱了,听来不动心也难。看来是环境、心境改变了蝉的音调、节奏。
那天下午,上班路上我把这只蝉悄悄地放生在良峰山公园里,它噬心的吼叫马上打破周围的死寂,无数只蝉又迅速加入了这近乎震耳欲聋的呐喊。在众多或低沉、或高昂的吼声里,一切突然变的热闹起来了。我能感觉到这热闹的短暂,但愿:我的蝉明天还在,还在字字肺腑,句句铿锵,喁喁情语缠绵悱恻,诉说着天涯尽处的惆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