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故事开始
我又回到了这个起点,拖着塞得满满的行囊,不舍地回头望去,有太多的回忆,只想深深地把在这发生的一切刀刻般留在脑海里。褪色的铜牌上被爬山虎缠绕遮挡,但默契规整的透出“心灵之家特教中心”几个大字,这短短一年的时光,仿佛被拉得好长好长,像被时光锈蚀的琴弦,一首歌的时间,竟让我对人生的下一步产生了迷茫,不知该向前还是留在原地。
时间拨回到一年前,我百无聊赖地躺在燕京师大的宿舍,铁架床的螺丝被我摇着“吱吱”作响,我一翻身震颤顺着薄荷绿墙漆的裂纹爬下来,惊醒窗边晾衣绳上打盹的麻雀,我笑了笑,手里捧着的一门即将要考的最后一门选修课本《认知心理学》。看着看着,竟打起了盹来。
“叮叮叮”一阵吵闹的手机铃声把我唤醒,我揉揉眼睛定睛一看,是好哥们小鱼儿,刚接起电话,电话那头就传来兴奋的声音:“阿四,你知道吗,我找到一个可以实习的机会。”
我白了一眼道:“好好好,你们都有本事,现在好了,只剩下我还在苦苦挣扎,一个个却都来跟我炫耀,该请我吃饭,安慰我受伤的心灵”。
小鱼儿说:“饭是一定要吃的,但该你请我,就今天晚上。”
我追问道:“凭啥呀?”
小鱼儿神神秘秘道:“嘿嘿,晚上来了就知道啦,记得把钱带好”。随即挂断了电话。
这时的我也没有了睡意,一想到新闻刚公布的大学生毕业人数又创新高,心里泛起了担忧,真毕业就失业那我苦苦从小训练的音乐,画画,立志成为一名教师的梦想,还未开始就要结束了吗?投了很多份简历了,连一份像样的实习工作都还未找到,不由叹了一口气。我一看时间已经5点,匆匆收拾了一下就朝着餐厅走去。
校园很美,刚出寝室,是铸铁栏杆缠着前几届留下的风铃草枯藤,道路两旁是一小溪,水很安静地流淌着,在夕阳光里走得不紧不慢,银杏叶铺满整条街,图书馆里备考的姑娘们披着荧光绿的珊瑚绒毯,像一簇蔫头耷脑的蘑菇群。一到晚上,新街口外大街的路灯渐次亮起,像一串融化的星辰坠入人间。
我到餐厅,已经有几位朋友在等着了。在大学,因爱好相投,玩心一致,结交到了5个好朋友,我们根据划拳的方式决定了排序“阿令、小鲜、大饼哥、阿左、小鱼儿”。今天可能是最后一次聚在一起了。
大饼哥笑着问道:“阿四你怎么才来啊,是不是想到要请我们吃饭,就故意拖拉。”
我没好气回道:“是啊,你们有的要回去继承家族企业,有的已拿到offer,有的要出国念书,今天小鱼儿都说找到实习工作了,就我还在这里挣扎,还让我请吃饭,有没有人性呀!”
小鱼儿神秘一笑,嘿嘿:“你把单买了,我给你说个天大的好事情”。
我疑惑地看着他,心里百般思索,也未能想到有什么天大的好事等着我,但想到这可能是我们这帮朋友最后几次团聚了,也去把账结了。
“surprise”小鱼儿从包里掏出了2份实习工作offer,其中一份写的竟是我的名字!
看着我一直处于发愣的表情,小鱼儿笑得都快岔气了,他才娓娓道来:“是这样的,我看你近期一直在找工作,尤其是想找教育类的工作,但你没有一定的经验,现在这么卷,很多学校都在缩编,我们只有“曲线救国啦”,我在投简历的时候,也把你的简历放在一起的,我擅长运动,你擅长音乐,我们是完美的组合”。说罢便要与我击掌。
后来我才明白,这个“曲线救国”的含义是如此深刻,也明白了那时的我们青春的懵懂热血,简单的思维,单纯的想法是多么珍贵但易逝。
我终于回过神来,仔仔细细地看着实习邀请函,就深深地被校名吸引“心灵之家特教中心”,但也不免心生疑虑,我假装满不在意说:“小鱼儿,你这学校来路正不正呀,没听说过呢?”
小鱼儿拍着胸脯保证:“放心吧,我都做过非常详细的调研,还在重庆的主城区呢,肯定是一个热闹繁华的地方,你就跟我走,我们就年少入川!”
就这样,我懵懵懂懂地踏上了去往重庆的航班,也踏上了心灵的归处。
第二章:初到校园
我和小鱼儿刚到重庆,不免对这个心驰神往了许久的网红城市向往不已,早早做好攻略打算探索一番。
解放碑的台阶在时光的洗礼下长出鳞片,青苔顺着民国银行旧址的罗马柱攀缘。我在三十五度的坡道仰头,望见长江索道轿厢切开稠雾,铁索震颤的频率与1941年防空警报的余波共振。防空洞改的火锅店里,牛油在九宫格里沸腾出地脉的温度,隔壁桌老伯将毛肚七上八下的动作,让我忍俊不禁。
我们还匆匆赶去了渣滓洞,树皮的裂痕中嵌入了锈迹斑斑的脚镣环,导游说那是被风化了,我却认为那是真实的还原。树影在审讯室砖墙投下血型图样的光斑,夕阳把烈士手稿的钢笔字晒成浮雕,墨迹里未褪尽的血色。我们在《狱中八条》的展柜前遇见穿校服的少年团,他们手机镜头对准玻璃后的泛黄信纸,而信纸上的“加强纪律性”正穿透八十载光阴,托举起我们这代人不被压迫的脊梁。
踩过煤渣铺就的小径时,山城特有的穿楼轻轨正呼啸而过,玻璃幕墙映着歌乐山的苍翠。乘轮渡横渡嘉陵江时,水纹把朝天门的霓虹揉成1891的渔火。对岸洪崖洞的吊脚楼亮起琥珀色灯带,周公馆的老壁钟突然敲响之时,钟摆摇碎梧桐叶影的刹那,像地下奔涌着永不凝固的红色河床,催促着我快快前进。
游玩三天后,我们终于鼓起勇气,来到了学校报到。
此时,虽不是7、8月份的酷暑,但也是9月初的火炉,我们拉着干瘪的行李,跟着导航走了半小时有余,我不禁问道:“怎么还没到啊?”
小鱼儿也一脸无辜:“不对呀,导航显示已经到了,但就是没看到入口呢?”
我一把抢走了他的手机,往崖边向前走了2步,往前一探,原来这就是重庆的“8D魔幻”地形,原以为的平层下面,竟然还有数几十米的落差。
站在崖边放眼望去,仿佛立于天地交界的裂缝之间。脚下是近乎垂直的峭壁,裸露的岩缝里倔强地钻出几丛黄葛树,根系如青铜血管般虬结在赭红色的砂岩上。江风从百米之下的水面掠上来,烈日当空带着潮湿的腥气,把我俩的短袖吹得猎猎作响,像要把人推回身后的城市。
嘉陵江在此处拐出一道暴烈的弧线,浊黄的江水与青灰的暗流撕咬纠缠,漩涡处翻起白沫,如同煮沸的茶汤。货轮拖着锈迹斑斑的驳船缓缓切开水面,汽笛声在峡谷里撞出回响,惊起岩壁上栖息的鸽子,它们扑棱棱飞过对岸,消失在码头那些参差的吊机里。
这一幕,让我此后常常回想起来,都是那么让我震撼。
回过神来,我拉着小鱼儿从一条小道钻了下去,其实如果找到了路,才发现其实我们刚兜兜转转走了许多冤枉路,可能就十来步的距离就到了,反而下面的路,还挺宽敞,估摸着可以并排过2辆车的样子,和我之前担心的偏远山区形成了鲜明对比,心里不得感叹,毕竟是大城市呀。
映入眼帘的正是规整门庭,只是这个牌匾和周围环境已融为了一块,除了中间“心灵之家特教中心”8个字无遮挡外,其余部分均爬满了青翠的爬山虎。
我好奇地往里眺望,校园出奇的安静,应该是大家正在午休。进门的左侧也是一棵非常雄壮的重庆市树黄葛树,它粗粝的根系狠狠地扎进土地里掀翻了水泥地砖,像老人暴起的青筋蜿蜒在墙根,树冠撑开的瞬间仿佛能听见伞骨弹开的咔嗒声,层层叠叠的绿云恰好挡住仲夏的烈日。操场是新的塑胶,然而教室的窗框却是褪色的孔雀绿,油漆斑驳处裸露出少许灰白的水泥。右侧碎金般的光芒在黑板报上“新学期新气象”的标题间摇曳生姿。
我们被拦在门口,小鱼儿连打了几个电话,都无人接听,正在百无聊赖之际,突然传来了一阵嘈杂。
“我不去,你们就是不爱我才送我来!”
我猛然转头,看到了我的第一个学生,阿良。他努力地站立着,他的手指蜷曲如未绽的藤芽,掌心向着天空,像捧着一枚永远接不住的月光。肌张力将他的肢体拧成别扭的弧度,像被风吹乱的稻草人,关节处藏着看不见的锁链。
陪着他来的,是一位年约40的女人,豆大的汗珠已从她的额头流下,她顾不上擦拭,一直紧紧地环握住阿良大半个身躯,奋力地牵引着:“阿良乖,我们去上学校,你就可以学到好多好多知识,认识新朋友啦”。
阿良仿佛看出了母亲的艰难,也自觉配合了起来,他试图大步地向前走,他的身体像一艘颠簸的小船,左摇右晃,脚尖蹭着地面,仿佛大地对他而言太烫,又或是太滑。每一步都像在穿越一场隐形的风暴,膝盖微微内扣,踝骨颤抖,可他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是知道自己正跋涉在别人无法理解的征途上。
他的嘴角偶尔会溢出不受控的笑意,或是突然绷紧,像被一根无形的线拉扯。仍记得他还嘟囔着说了几句,但说话时,音节像困在迷宫里的蝴蝶,扑棱着翅膀却找不到出口,只能化作一串含糊的呢喃。可他的眼神却极清明,像是整个灵魂都挤在瞳仁里,用力地向外张望。
我和小鱼儿赶紧迎了上去,主动帮阿良妈妈,卸下来行李。这时值班的老师也匆匆赶到,为我们打开了校门。
“你们好,我是代老师,刚刚是你们打电话吗?”代老师一开口,就让我浑身一震,她的声音有一种魔力,就像潺潺的涓流,不急不躁但又充满坚定的力量。她站在那儿,像一株被春风吹拂的垂柳——微倾的脖颈弯出谦和的弧度,发丝垂落时带着毛茸茸的光晕,连袖口褶皱都流淌着温软的曲线。可当你凝视她的眼睛,会看见两丸黑水银在静默中沉降,那瞳孔深处沉着某种经过淬火的物质。
小鱼儿抢话道:“是的,我们是燕京师范的学生,今天来学校报到实习”。
代老师微笑点头:“好的,怎么称呼呢?”。我们分别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
代老师说:“我要先带同学去办理入学,会路过校长办公室,你们跟我们一起吧,我引你们过去。”
我们一行四人就跟着代老师向着学校里面走去。穿过了刚刚看的新的塑胶操场,旁边还有半块篮球场,正对面有一个约5-6步的阶梯舞台,舞台中央高悬着鲜红的五星红旗。
这个时候,应该开始上下午的课了,与普通学校的读书声朗朗入耳不同,这里的声音反而不那么整齐,甚至分辨不清是在“嗯啊”呻吟,还是努力发音,时不时还传来东西落地的“乒乒乓乓”的声音。
我看到了阿良,他也在认真地环顾四周,有时,他的头会不自觉地偏向一侧,像在聆听某个遥远的声音。有时,手指又会有节拍地敲打不规则的节奏,我想他难道在向世界发送摩斯密码,那只有风能破译的诗句。他已没有了一开始进校园的烦躁,甚至从他那张稚嫩的脸上,可以看出一丝满意和开心。
我和小鱼儿终于与校长见到了,让我初时的忐忑也一扫而空。来时,我幻想过无数种校长,也许是读书时,那时刻拿着戒尺,站在教室门后像鹰一般注视着你的魔鬼,也许是不苟言笑,严肃治学,严谨规矩的古板老头。但万万没想到,竟看上去比我们大不了多少的玉兰。
她呼唤我们进去,让我们放下行李随意坐下,她从老式冰箱里拿出了两瓶刚冻好的可乐,递给了我们,我此时都不敢直视,从余光中看到她那手腕低伏如天鹅曲颈,杯底映出她唇角始终未坠的弧度,低头莞尔的温柔,像玉兰花瓣承接夜露般自然。然而当我鼓起勇气看向她的一瞬间,那道倏然清明的目光,让我想起古井里沉着的不化坚冰。仿佛在坚守着什么。
“你们可以叫我冉校长,非常感谢你们的到来,也很感谢你们下决心来支持我们这份普通又特别的教育事业,我先给你们讲讲心灵之家的故事吧”冉校长说话声总带着蜂蜜水般的稠滑质地,却在每个句号落音时,舌尖会不经意抵住上颚,制造出类似刀鞘合拢的轻响。
她娓娓道来:“心灵之家是残疾儿童康复救助定点服务机构,专门服务于孤独症(自闭症)、发育迟缓、智力落后、听力康复训练等儿童,我们为2-15岁特殊孩子提供早中期康复训练,15~18岁特殊孩子提供职业技能训练以及帮助18岁以后的特殊孩子实现支持性就业,为他们融入社会生活提供长期支持与帮助。”
冉校长顿了顿,又说道:“这个学校是我父亲的心血,也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我父亲一辈子都在为了让在这里学习的每个孩子有尊严有价值的生活而东奔西走,然而在去年他不幸查出癌症,而不得不将这个重担交给了我。”
我和小鱼儿对视了一眼,从我们眼神可以看出,都处于一种很懵的状态,其实我们都没想那么多,在大学虽然是课外或者选修接触过相关的知识或者课本,但对这类“来自星星的孩子”可谓知之甚少。来之前虽做了一定的心理建设,但真正来到这,要和这么多孩子打交道,内心还是直打鼓。
仿佛冉校长看出了我们的担忧,她安慰道:“你们别心急,我会让代老师先对你们进行一个授课的培训,然后再慢慢融入部分教学任务,我看小鱼儿擅长体育,你的音乐和画画比较突出,是吧?我会发挥你们的优势,待时机成熟后,最后才正式带班。”
我和小鱼儿长长舒了口气,不好意思地寒暄了几句。
第三章:积极备课
突然楼道传来了急促的跑步声和喊声,原来是代老师,她一边奔跑着,一边喊着:“冉校长,冉校长,新来的同学急躁起来了,要离开,我们几个都拉不住他”。
冉校长闻声立马起身,示意我们都跟上去,急急跑到阿良所在的班级,只见他浑身都在颤栗,他的愤怒像被锁在铁笼里的惊雷,尤其是面部表情扭曲,左脸肌肉先开始抽搐,嘴角被无形的钩子扯向耳根,右脸却凝固如蜡,形成一种诡异的阴阳裂变。眉毛在痉挛中拧成纠结的树根,右眼瞪得浑圆,血丝如闪电劈开眼白,左眼却半耷着,睫毛剧烈颤抖,像两只被困在同一张脸上的野兽,一只在咆哮,一只在窒息。
我的心也随着他的声声不知所云的怒吼,胆颤着,那声音不像常人发怒的爆发,而是像生锈的齿轮卡着血肉碾磨出的,一种带着金属腥味的、断断续续的悲鸣。唾液从无法闭合的唇齿间溢出,不是软弱地流淌,而是带着泡沫的抗议,每一滴都在控诉神经信号的背叛。
冉校长却从刚刚的温婉,突然变得无比的坚定,只见她冲到阿良的身边,拉开所有围在他身边的人,避免多人对他产生的心理压力,同时蹲下至与其视线平齐,避免居高临下带来压迫感,用缓慢的肢体语言,轻微的动作幅度摊开双手表示无害,并降低语速轻声道:“你是阿良吗?我知道你很担心妈妈会离开,你先冷静下来,老师给你保证,妈妈不会离开好吗?”
阿良突然抬头看向冉校长,看到了冉校长虽然温柔但坚定的眼睛,是那么让人安心和信任。阿良慢慢平缓了下来,只是低声地抽泣,仿佛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孩。
冉校长见状,慢慢尝试着进一步打开阿良的心扉,询问道:“阿良,老师知道你心里有些难受,你想喝温水还是听音乐?老师陪你玩。”
阿良仿佛被冉校长的真诚打动,用那模模糊糊的口音说道:“妈妈不要我了,要把我丢在这里”说罢,又有马上要哭出来的前奏。
冉校长立马接道:“阿良,你听老师的,妈妈不会不要你,妈妈可喜欢阿良了,她把你送老师这里来,就是希望你能跟其他孩子一样上学校,学习到有用的知识,将来进入社会,才能靠自己的本事生活。”
我观察到,阿良听到和其他孩子一样,学习知识等字眼时,听得格外认真,他静静地坐了下来,字斟句酌地说:“那我在这里学习好了,妈妈就会来看我吗?”
冉校长见他冷静了下来,这才缓缓靠近,把阿良轻轻地抱入怀中,在他耳边轻声却又坚定地承诺道:“当然啦!”
阿良笑出了声,仿佛刚刚的雷霆暴雨就没有出现过,那是我第一次见这样的笑,不是社交礼仪式的嘴角上扬,而是某种从灵魂深处涌出的、无法被痉挛束缚的喜悦。那时,他的整张脸会突然明亮起来,像乌云裂开后漏下的光,所有僵硬的线条都被瞬间融化。你会忽然明白,这具被命运拧皱的躯壳里,住着一个完整而炽热的灵魂。
经此事后,阿良继续开始了他的课堂,我和小鱼儿被代老师带到了老师宿舍。
刚到寝室,小鱼儿就像压抑了许久的盒子,噼里啪啦向我说了很久很多,我却有点疲惫,躺在床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或者说今天一天都有点发蒙的状态。
我悠悠地转身,问小鱼儿:“我们能坚持下去吗?”
小鱼儿也一时被我问住,等了几秒,仿佛内心在挣扎后下的某种决定:“既然来了,我们就把手里的事干好,不然也愧对了我这党员身份。”
是的,小鱼儿在大学期间几乎每年的奖学金都是手到擒来,更厉害的是课外活动、社团、老师助理等等事情一个不落,在有资格申请加入共产党的年龄时,第一时间就写了入党申请书,也成了我们班第一个入党积极分子。而我也同一批递交申请书的,但直到大学毕业都还能如愿。
那一晚,我们聊了很久,对未来充满期待,也对即将到来的课程充满了忐忑。
第二天一早,代老师就拉着我和小鱼儿,来到了教室,开始让我们熟悉他们的备课前准备,整个学校其实人不多,老师就12位,学生也就31人,有部分情况较轻的,可选择走读,只有特殊情况或较严重的学员,建议住校。
这里的老师都很年轻,而且各有绝活,有的老师会陶艺,有的会剪纸,有的会串珠,有的会乐器。见我们来了,都热情地向我们介绍情况。
这里的班按照学生个体的情况,针对性地进入班级,比如:听力语言障碍的聚在一起,智力发展迟缓地放在一个班,一个班最多6个人。课程分年龄段和差异化情况有:个别辅导课、亲子集体课、独立集体课、感统游戏课、特色课程、职业技能培训课等,更多地帮助这帮孩子,在课程中建立对身边环境正确的认知,对自我的正确认识,能够学习一些安身立命的本领。
我们能够做的就是争取在早期进行干预恢复、中期进行融合改善、后期努力寻找到支持性就业、全程社会性康复教育的特殊儿童成长发展生态圈。
这里的理念就是尊重每一个生命、接纳与生俱来的不完美、努力地把爱传递下去。所以这里的老师都特别专注于自己的专业,时常为教学创新而殚精竭虑。
我和小鱼儿,在短短的几周时间,阅读了大量的相关书籍有专业教育指南,有日本发育障碍专家佐佐木正美《自闭症谱系障碍儿童的教育实践》,她提出的“TEACCH”结构化教学法全图解。有自闭症学者天宝·葛兰汀亲身解析视觉思维模式《用图像思考:与自闭症共生》,该书包含将特殊认知方式转化为学习优势的具体案例。
为了更了解孩子们,也阅读了《不同的音调:自闭症的故事》,讲述的是重度自闭症少年用字母板敲出的诗性随笔,内含多个自我剖析问答,是一部跨越百年的社会学记录。为了更好地教学,也在书本中寻找答案,夜夜挑灯读完了Dr. AyresA.J博士的《感觉统合与儿童学习》,具体包括了详解前庭觉训练活动设计,附重力背心、咀嚼器等感觉调节工具的使用时机量表。
这些书籍如同星际旅行的罗盘,既能帮助教育者理解“星星思维”的运作法则,也提供了将知识转化为他们能接收频率的翻译器。
一个半月后,我和小鱼儿终于接到了首个教学任务,今天将正式独立带一个班。
第四章:融入课堂
这里的教室我已非常熟悉,跟随着代老师,我已逐渐清晰学校的教学目的,与这里的学生各类突发情况也了然于胸,但独自上课又不免心里惴惴不安。
这个时候已然深秋,重庆与其他城市不同,没有明显的春秋,反而夏天的火热和冬天的速冷,倒显得分明。
阳光斜斜地切进窗户,在水磨石地板上投下菱形的光斑。这里的墙壁不是单调的白色,而是被刷成柔和的浅蓝色,像一片永远晴朗的天空。墙角处,几个软垫堆叠成小山,包裹着嫩黄色的绒布,那是孩子们情绪波动时的避风港。
轮椅的轨迹在地面交错,像一首无声的乐章。桌腿和椅脚都裹着防撞海绵,圆润的边角被磨得发亮,记录着无数次小心翼翼的碰撞。黑板上钉着彩色的日程表,每个任务都用图片和符号标注,像一本摊开的童话书。
教室中央,几张特制的木桌矮得恰到好处,桌面上还留着蜡笔的划痕和颜料的印记。每把椅子都不同,有地带着可调节的靠背,有的绑着柔软的固定带,还有的干脆就是一只巨大的豆袋,陷进去的孩子像被云朵拥抱。
角落里,一台老旧的钢琴和一个音响播放着轻柔的曲,音量刚好盖过窗外偶尔的鸟鸣。架子上排列着各种奇特的教具:带凸起纹路的积木、能发出温和震动的触觉球、绑着铃铛的拉力绳,每一样都经过老师们精心挑选。
我推开了教室的大门,里面分散坐着6个可爱的精灵。他们乌溜溜的眼睛盯着我,期待着我带着他们游戏,通过近段时间相处,他们已慢慢接纳了我的存在,而不是像第一次一样,尖叫声刺痛我的耳膜。
他们各自又在做不同的动作,仿佛沉醉在自己的世界王国里,穿条纹衫的男孩在啃蜡笔,扎蝴蝶结的女孩用脚尖反复碾压一颗蓝莓,颜料在地板上炸开像微型星系。
我无奈摇摇头,只能按今天原定计划,今天打算上一节我最擅长的画画课。
我举起示范画,嗓音甜得发腻:“今天我们画天空,好吗?”
回应我的是“咿呀呜”的爆发和尖叫,他们其实是期待的,是渴望马上开始的,只是很难表达内心所想,也很难将注意力集中。这个课的目的也是让他们耐心观察这个世界,对身边的环境仔细地去观察,也同时通过画笔去表达出来,也达到尽量延长注意力集中的效果。
阿良也是我课堂的一员,他今天打扮得特别有趣,穿的是恐龙连体衣,他与我们慢慢熟悉,除了开始几天还天天哭着想妈妈,现在已在这里结交了许多新的小伙伴,还好像是里面的小头头。
我分发下去了画具和白纸。
只见阿良,额头微微前倾,像一弯倔强的新月悬在画纸上方。左眼比右眼眯得更紧些,半边脸的肌肉在较劲,却意外形成一种奇特的平衡。嘴角不受控地垂着,晶莹的唾液悄悄悬在下巴弧线上,将坠未坠,在阳光下凝成一颗晃动的钻石。
右手的三根手指死死钳着蜡笔,关节发白,像是握着整个宇宙的支点。每一次运笔都像在拔河,蜡笔与纸面摩擦出细碎声响,当红色终于突破他颤抖的防线,在纸上划出燃烧般的轨迹时。
最动人的是当他终于画完一个歪斜的太阳时,那种从瞳孔深处漾开的满足感。扭曲的眉眼突然舒展开,像被春风吹皱的湖水归于平静。他喉咙里滚出几个含糊的音节,用沾满颜料的手掌拍打膝盖,仿佛在说:看啊,我驯服了这支不听话的笔。
其余孩子也陆陆续续完成了自己的作品。拿到他们的画,我突然有点对梵高抽象的画有了更多的理解,他的画一直以来就是深涩难懂,原来他的画作和这些刚接触画画的孩童一般,是他们的灵魂在画布上的凝固,是痛苦与绚烂交织的生命史诗的点滴落笔。他们的笔触不仅仅是颜料,而是心跳的震颤、神经的电流、情绪的爆炸,生命的不放弃。
小航他用尺子画了密密麻麻的一条绝对平行的直线,构建出一个精密齿轮王国。每个锯齿都标注了毫米数值,却在角落偷偷画了朵歪扭的向日葵,用荧光笔涂得几乎灼伤纸面。
朵朵画了无数个蓝色漩涡,每个漩涡中心都点着相同的黄点。
小明蜡笔的轨迹像心电图般断断续续,褐色树干在中途突然变成红色,那是他痉挛发作时手部突然偏移的印记。树冠处有团混乱的金色,藏着几十个重叠的“太阳”字样。
妞妞看似杂乱的紫色线条里藏着10余个闭合环,每个环中心都粘着棉花球。当她拉着我的手指沿迷宫行走时,会发现所有路径最终都通向正中央的小小手掌印。
阿布画纸边缘整面排列着蜡笔色块,越往中心越稀疏,最后只剩苍白的铅笔印。在我没注意时,他把所有红色系蜡笔都埋进了书桌的最里层。
阿良画的最久,最认真,也画得最清晰,他画的是他和妈妈第一次来学校,和我们相识的那天。
妈妈的脸是歪斜的粉红色椭圆,眼睛一大一小,左边的眼睫毛像黑色的闪电刺出纸外。他用拳头攥着绿色蜡笔,在人物脚下涂出一片颤抖的草地,笔尖几次戳破画纸,仿佛大地也在疼痛。
妈妈的手画得特别大,那些手指张得很开,几乎占据半张画纸,这是脑瘫患儿特有的空间感知,在他记忆中,妈妈的手永远以这样铺天盖地的姿态降临,把他从轮椅里抱起时,掌心温度能覆盖他整个颤抖的背脊。
画面的右上角有个不规则的黄色光斑,边缘参差如燃烧的纸。我后来才明白,那是走廊的顶灯。第一次妈妈消失在教室门口,逆光中的剪影总带着毛茸茸的光晕,但妈妈脸上的轮廓却不甚分明,恰似记忆在脑中的存在方式:既清晰又模糊,既破碎又完整。
我认真地将他们的画作收藏,打算用相框的形式,在期末展览时悬挂出来,阳光透过那些参差的线条与色块,在地板上投下比彩虹更复杂的影子,我第一次发现,原来每个人的大脑,都藏着独一无二的调色盘。
冉校长看了我带过去的画,既开心又担忧。冉校长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小四,感谢你的用心,第一次课上得不错,已经成为一名合格的特教老师了,你是一个有爱的人,相信你能胜任接下来的教学任务。”
人生中有许多第一次,第一次啼哭,第一次跌倒,然而到了“心灵之家”,我才发现,我是第一次得到别人的认可,尤其是第一次感受到这么被人需要。也许孩童们也第一次觉得他们颤抖的笔迹不是胡闹,他们的画没有被随意偷偷扔掉,而是被珍藏起来,骄傲地展示。
同时,这画也是一种诚实的求救信号。冉校长忧心忡忡地说:“他们的画其实暴露了他们所患的疾病,朵朵的无数个旋涡代表着她仍处于重度自闭,很难从那个旋转的圈里走出来。明明的笔迹反映了他脑瘫伴癫痫的频率虽得到了控制,但仍没有完全康复。”
后面我又隔了一段时间让他们又画了几次,有人物画,有山水画,有动漫,有过情绪激动,也有过欢声笑语。
第五章:跨年演出
小鱼儿比我进入状态更好,也许是他更聪明,更细腻,他已经为学校创新了多种教学方法。他常告诉我:需要像打磨多棱水晶般精准考量他们的感知方式,精确地找到合适他们的教学方式。他们不是缺乏学习能力,而是拥有异星文明般的思维模式,我们的任务是成为两个星球间的“翻译官”。
他在教室角落设置“光影水族箱”,用缓慢游动的蓝绿投影缓解焦虑。将粉笔换成无尘液体笔,避免刮擦声刺激听觉。为抽象概念设计触觉教具:比如用磁力片拼装汉字结构,用温度差异体会情绪梯度。设计“对话积木游戏”:不同颜色木块代表提问/回应/分享,实物拼接组成对话流。
也为孩子们的安全想了许多妙招,比如在课桌设置压力触手,缠绕软管的桌腿可供随时抓握。制作应急锦囊卡,印有减压步骤的磨砂卡片。
渐渐地我们开始了这平淡又充满惊喜的日子,时光如流水般向前翻涌,有时晚上躺在床上,都总感觉不真实,仿佛昨天还是一名无忧无虑的大学生,现在却围绕着一群“来自星星的孩子”,绞尽脑汁教导,想着想着便沉沉睡去。
这一天,冉校长把所有老师都叫去了她办公室。
冉校长道:“我们心灵之家之所以能够扎根在这,是因为在这座以“义渡”闻名的地方,爱意正以最质朴的方式摆渡着特殊的生命,各界人士对我们的爱心帮助,才是我们能够生存下去的源头,大家可以环顾一下,这是区残联送来的康复器械,这是去年教师节,民营企业家们捐赠的感官训练板。今年和往常一样,一直以来对我们关照倍加的渝钢集团,计划仍由他们牵头,再联合爱心各界人士和大家一起跨年活动,一起过年!”
大家激动地鼓起了掌,这是我来到重庆后第一次听这家企业的名字,但大家好像都对这家企业挺熟悉。
小鱼儿轻声给我解释道:“这家企业可不一般,历史更是悠久,可追溯到清朝末年洋务运动,是有着130余年的厚重积淀。涌现了一批又一批,为国无私奉献,愈炸愈勇的脊梁。包括《红岩》书中熟悉的多位英雄人物,均出自该企业。随着时代发展,该企业为大局着想,整体将钢产搬离主城,在历史上又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而如今我们心灵之家的校址,就是该企业提供的”。
我不禁对还素未谋面的企业充满了敬意,脑海里浮现的是当年抗战时的不容易,和当今美好生活的对比,是不屈不挠的精神,是乐观积极的态度,是一代接一代中华优良文化的传承。当夕阳把江面染成钢水般的金红,仍看得到当年炼钢时的痕迹,终将有一天岁月会将这所有痕迹抹去,长江不语,只是将那些火与铁的故事,卷成永不停歇的浪。
冉校长分配了任务,我和小鱼儿分配到了一起,和代老师以及6名孩子一起要出一个节目。
我们和代老师七嘴八舌地开始讨论了起来,最终决定,我们来演绎经典的曲目《小星星》。由我负责弹钢琴,小鱼儿负责排练动作,代老师则负责教导孩子们。
第一次排练,非常的不顺利。小航堵住耳朵,蜷在钢琴下数地板缝,对“合唱”指令报以刺耳的尖叫。妞妞把彩带全缠在头上,坚信自己是古希腊女神。阿布仿佛一个指挥家,右手在空中划着不规则圆周,嘴里念念有词。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更何况到时候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去演出,我心里不免打起了鼓。
小鱼儿开始将《小星星》根据节拍,分解成一个又一个简单又优美的动作,代老师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带着学生反复练习,一晃就到了要演出的日子。
一大早,所有老师都盛装打扮了一番,冉校长也精心挑选了许多对联、灯笼等喜庆之物,打算一起装扮一下学校。门口那棵黄葛树,已被流星灯串缠绕,每间隔两米垂挂一盏手绘星空灯笼。灯笼表面是学生们画的星空,晚风拂过时,地面便游动着漫天的星河。
学生们挥动的扫帚扬起细尘,在光束里跳成星群,而他们总趁老师转身时,调皮地做着鬼脸,把自以为得计的字条,小心翼翼地将折半的物品藏入树皮裂纹的缝隙中。
许多邀请来参加活动的志愿者都来得很早,他们手里都带着精心挑选的,又非常实用的物资,有保温壶、沐浴露、洗衣粉等生活物资,这些物资确实能切实满足孩子们的日常生活需求,尤其是保温壶还专门挑选了防触烫、有儿童锁的款式,这些细节确实让我们感动不已。
阿良的妈妈也来了,她今天画了淡淡的妆,来的时候还略有些踌躇,因我与她还算认识,她就帮着我布置着学校,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我才知道,她的生活也确有许多不如意。
可以看出阿良妈妈年轻的时候应该是一个俊美人,如今遭受生活的打击,仍可看得出她姣好的脸庞透露出来的一丝倦意和坚韧。
她原本是一家国企的一名技术人员,父母都是高知识分子,那个年代的大学生,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然而就在26岁的时候,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一年刚怀上阿良,父母不幸出车祸,可能是受了刺激抑或其他原因,阿良出生后被判定为重度脑瘫。前任受不了这个打击,随即提出要么把阿良送福利院,要么就离婚。阿良妈妈毅然决然地为了照顾阿良,选择了离开。同时无法分身兼顾工作和阿良,国企工作也无奈放弃。
我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安慰,反倒是阿良妈妈仿佛是把这些惊天骇浪的往事说得很轻描淡写,仿佛是发生在别人身上一般。她又继续说道:“后来没办法,为了给阿良治病,花光了我所有的积蓄,甚至父母留下的房子也卖掉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我就开始做生意,一开始是到工地去摆摊卖早餐和盒饭,后来赚了点钱,又有个朋友搭线,包下了几个停车场,靠停车费给阿良治病,这样能更有时间更好地照顾阿良。是因为近期国家在推动新能源车的发展,为了不错过这个先机,我打算在停车位上都安上足够多的充电桩,所以不得不先将阿良放在学校。”
听完我恍然大悟,都说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没想到阿良妈妈这本经书,写满了命运的作弄和不屈的灵魂。
阿良抽空偎依在了妈妈的怀抱,我依稀听见,阿良怯怯地问道:“像我这样破碎的人,妈妈要一片一片捡起来爱我,是不是太辛苦了?”
阿良妈妈坚定而温柔的回应道:“妈妈最爱阿良了,爱你的人,会美滋滋地边检边喃喃道,这片是我的儿,那片也是我的儿,我爱你的每一面,好的坏的都是你。”
是呀,爱一个人是相互治愈的过程,在感受到被珍惜被关爱的过程中也会大胆,毫不吝啬的对所爱之人释放满满的爱意。
不知不觉已到了傍晚,演出已开始了,冉校长作为代表上台感谢了所有为特教事业奋斗的人,也感谢了所有献出爱心的人。较冷的天气下,我的手心渗出了一圈紧张的细汗珠,深呼吸了一口,大步地走向了舞台一侧的钢琴。
当我弹起第一个音符,我看到了代老师和小鱼儿正领着6个小精灵准备翩翩起舞。
妞妞的彩带终于如愿成为月桂冠,她踮脚旋转时,她的芭蕾鞋带早已散开,像拖着两条彗尾。阿布痉挛性舞姿终于在空中划成了一个完整的圆圈,他突然将头后仰成70度这是他独有的仰望星空方式。小航昂首挺胸,没有了之前的畏惧与失控。阿良更是极力地扭动着,因为他看到了妈妈,他想通过学习到的舞步,向妈妈证明,他一直是妈妈最好的孩子。
当小鱼儿举起发光的指挥棒,孩童们齐声歌唱《小星星》,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那熟悉的歌谣,由他们演绎出了更多更深刻的韵味。当最后一声铃鼓余韵消散,阿良突然冲向第一排,将汗湿的星星贴纸拍在妈妈手背,这是星星的孩子能给出的最高规格礼物。
一曲毕后,台下掌声像温柔的流星雨,家长们有的激动鼓掌,有的已泪流满面,有的故作坚强在转头的一瞬间偷偷抹泪。
这场演出没有治愈任何病症,但它证明了:当宇宙足够宽容,每颗星星都能找到自己的轨道发光。而我们要做的,不过是调整望远镜的焦距,不是把星光拽到眼前,而是学会用他们的波长,看见整条银河的璀璨。这一刻我们做到了。
除了我们节目外,其他老师们还编排了《勇气大爆发》,头戴毛茸鹿角头箍,身着“尊重、接纳、爱”粉红印花T恤、浅蓝色牛仔裤的女老师们在舞台上激情热舞。小鱼儿还策划了一个《功夫宝宝》的节目,和孩童们一起打起了中国功夫,展现了老师和学生们“站如松、坐如钟”的精气神。
渐渐地月已爬升至当中,跨年的欢呼声像退潮般散去,操场忽然空旷得能听见漫天的星光散落的声音。灯光在一层层熄灭,雪片就这样悄无声息落了下来,它盘旋着,落进了新的一年。
第六章:不说再见
时间如流水,思绪飞回蝉鸣炽热的夏,沉浸温暖欢快的秋,停留万籁俱寂的冬,渴望再次重生的春。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晨对夜,退对进,暮鼓对晨钟。衰对兴,成对败,枯藤对新枝。史对今,内对外,当下对轮回。
还记得去年此时此刻,刚来的时候,凭着一腔热血,就拖着一身换洗衣服,干瘪的行囊就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城市。然而却遇到了数不清拥有爱心的人。
那棵根枝交错高耸入云的黄葛树,成了我的精神图腾,若我遇到烦心的事,我都会到树下静坐片刻。树上有鸟窝,吱呀吱呀,梦想就这样开始萌芽。
我仿佛习惯了这里的日子,傍晚黄昏,总有悠扬婉转的笛声伴着小提琴抚平一天的疲惫,总有饭香菜香沁满整个操场,总有三五成群小朋友嬉笑打闹热闹非凡。
可人总要离去。
我和小鱼儿一年的实习期已满,我们讨论了很多次都没有结论是否继续,这确实是一个给我们二十几岁年龄的青年一个很重大的难题。
因为我们的亲朋好友都不在重庆,也不知心灵之家是否认可我们的工作能力和态度,我们未来发展的方向也像十字路口,不知该向左还是向右。
一通电话帮助我促成了这个决定,那是我母亲来的电话,她说:“外婆年龄大了,一直很想你,你什么时候回来?”其实我知道,是母亲想我了。
我满怀愧疚地走进冉校长的办公室,她仿佛在那里等了我很久,也知道我要来。
冉校长笑着说:“时间过得真快呀!”
我竟一时不知怎么接话。她继续说道:“小四,你是一个有爱心的孩子,这一年你的付出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我代表学校,代表孩子们感谢你。我也知道我们这个特殊教育和普通教育有些许的不同,你做任何的决定,我都会支持你。但我还是想挽留一下你,这是学校正式合同,若你愿意在这里签个字,你就是我们心灵之家的一名正式的老师了。”
我一时有点震惊,是没有想到冉校长对我竟有如此高的认可,拿着合同,目瞪口呆,脑海一片空白,刚刚准备好的说辞,竟没有一个音节可以发得出。
冉校长又继续道:“你和小鱼儿都是特别优秀的人,让你们做这个确实是屈才了,但是这里是我父亲的心血,现在也是我的心血,我特别真诚地邀请你们这样优秀的人才能够和我一起建设心中的乌托邦。”
可是最后我还是拒绝了,我现在回想起来,我都不知道我说了些什么,只记得,冉校长那一脸失望的表情,还有离开时她对我的赠言:痛为生之谛,苦即命之章,痛为众生相,苦亦汝之名。真正的智者,会在认清生存真相后,依然乐观地面对。
也与代老师告了别,代老师也同样不舍,她突然问了我一个问题:“知道为什么学校的老槐树要种在西墙吗?”她自顾自说道:“因为幼苗需要学会和阴影共存,一半在光里,一半在阴处。”
我没敢跟学生们告别,我害怕他们会因为我的离开而情绪波动,也害怕看见他们满脸不舍的表情,而挪不开脚步。
此时的风景正如我来时路一样,蝉鸣从树冠深处漫进来时,总混着江面货轮的汽笛,带着水腥气的风掠过崖线,惊起几羽白鹭掠过教室右上方的天空,右侧稍探身一望,仍是混浊的江涛啃噬着青灰色崖壁,货轮拖出的浪痕在片刻后变成熔化的白银。黄葛树忽然化作镂空的剪纸,仿佛在送我最后一程。
“四老师!”一声急促又熟悉的声音叫住了我,是阿良,他还是穿着那身他最爱的恐龙外套,一步一步艰难地向我小跑过来,手指膨胀得像胡萝卜,指尖泛着缺氧的紫色,但紧紧地抓着一个东西。
我定睛一看,是一个陶艺,虽不甚规整和平滑,形状也未对称,但别有风味。
阿良努力组织着语言:“四,四老师,你不要我们了吗?”
我虽感动得心潮澎湃,但仍佯装镇定,微笑道:“怎么可能,老师只是回家一段时间,很快就回来啦!”
阿良思索片刻说道:“没关系的老师,谢谢您的教导,阿良什么都不太会,但是我想把这个陶艺送给您,听代老师说这个可以用来喝水!偷偷告诉你,这个陶艺还有一个秘密哟”说罢,左边的嘴角列到最后边,这是第一次我看到阿良发自内心地笑。
被阿良叫住的这会儿,其他同学也急匆匆赶来,妞妞送了小琥珀,阿布送了我他最爱的玩偶,将我原本空瘪的行李箱塞得鼓了起来。
我深知不能再待下去了,不然我真走不了了,我背过身挥了挥手,泪水已止不住地流下,为了不让学生看到我的窘迫,我头也没回地走了,那天夕阳把我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仿佛人已经走了,但影子却留在了原地。
坐在车上,我打开了行李箱,看着学生给我的礼物,泪水不由得又打湿了眼眶,阿良的陶艺我格外喜欢,开始探索他说的秘密。
噗的一下笑出了声,他挖空心思说的秘密,只是在陶艺的内侧,刻了短短几个字:阿良爱四老师。虽只有短短几个字,不知为何,我的泪水又一次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阿良妈妈告诉过我,阿良名字的由来,阿良的名字是后来阿良妈妈改过的。她经历了这许多种种,但她说她不埋怨命运作弄,她只希望这一辈子多做善事,能够福泽阿良,让阿良成为一块良田,春风吹的时候,金色的麦浪在良田上一波波漫向天际。这良田不是一个人,而是所有人献出的爱心汇聚的,良田里从不曾真正埋葬什么,它只是将所有的思念与爱意,酿成来年更浩荡的春光。
姓名:钟云山
联系地址:重庆市大渡口区蓝光中央广场
学校:重庆大学房地产学院、工程管理专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