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铜官,偶尔碰上多年未见面朋友,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阿耶,好多年冒看见你,一点都冒变老啊,恰(呷)饭冒喽?”我连忙回话:“恰(呷)过了!”站着聊上几分钟。兴尽而准备分开时,朋友又会满脸笑容道上一句:“有工就到我屋里去恰杯茶咯!我堂客煎的豆子芝麻茶好恰!”这些扑面而来的热情,让人感叹铜官人就是这样豪爽、客气。
铜官人手脚麻利,做事雷厉风行,最喜欢说“搞”。
“搞”,顾名思义就是行动,就是马不停蹄抢抓机遇。比如说:“搞碗茶恰、搞餐饭恰”,“一路搞一路做,搞了一上午,还冒把这件事搞好,下午还要继续搞。回家先让堂客煎碗豆子芝麻茶恰(呷)着。”
铜官人爱美食,本来茶应该是喝的,但铜官为什么说恰(呷)呢?这其中有两个原因:一是以前铜官经济条件不是很好,买不起很细很嫩的茶叶,茶叶确实是要嚼碎才能吞下去的;特别是老麻叶茶,直接喝下去是困难的。二是豆子芝麻也必须嚼碎才能体会哪个香气,所以铜官的姜盐豆子芝麻茶必须要说恰(呷),要慢慢嚼碎才能体会茶的韵味。铜官人说的“恰”(呷),是个万能字,可以是吃,是喝,是泯,是吸,……
铜官是世界陶瓷釉下彩的发源地,也是恰姜盐豆子芝麻茶最早的地方,有人说其他地方也有姜盐豆子芝麻茶,你怎么说铜官窑是恰(呷)姜盐豆子芝麻茶最早的地方呢?我说这话当然是有根据的,铜官窑出土的初唐大花罐就是证据,这种初唐时期的大花罐造型,铜官人至今家家户户都在用,距今一千多年了。所以我说铜官窑是恰姜盐豆子芝麻茶最早的地方,是地下出土的文物可以作证的,而不是我信口乱说,能够有豆子芝麻茶恰(呷),一艘初唐时期打捞出土的远洋“黑石号”就是明证,因为整个船上6万5千多件陶器,铜官窑就有5万6千件,证明当时的铜官窑是世界最大的陶瓷工厂,证明当时的铜官窑人也是比较富裕的,有钱吃饭以外,还有余钱吃豆子芝麻茶。所以说姜盐豆子芝麻茶,应该是从铜官流传出去的。
其他地方的豆子芝麻茶,和铜官窑的味道相比会有一点点差异,比如铜官人因为口袋里钱多一些,所以习惯性茶叶、姜放得多,芝麻豆子也会放得多,还会另外加很香的花生。从前有红白喜事时,还会有白糖芝麻茶,红糖豆子茶,小时候我最爱我妈妈做的那碗糖茶,一碗姜盐豆子芝麻糖茶就能让我高兴一整天。
铜官窑的女人从小就会煎豆子芝麻茶。铜官人“煎”的茶讲究姜要辣,开水要滚,盐味适中,豆子芝麻香(不要泡得太久)。在我心目中,“煎”茶最好恰的还是我母亲,每次看着母亲熟练地拿起陶瓷擂钵子,第一步先将姜在陶瓷擂钵子里磨好,第二步,在陶瓷大花茶罐里放入茶叶和盐,将滚烫的开水倒入擂钵子里,顺水推舟迅速将姜冲入陶瓷大花罐荡匀,动作一气呵成。随后再放入豆子芝麻,再摆上专门装茶的小茶碗,最后,根据碗里芝麻豆子的数量,少了就会补上几粒花生豆子,随后,一碗热气腾腾的姜盐豆子芝麻茶就这样大功告成了。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铜官女人终身都在练习,全身心参与,我母亲就为此用心练了一生。
“煎”茶不容易,喝这茶也有讲究,漂浮在表面的花生豆子要先吃掉,不然豆子在开水里泡水久了就不脆了,花生豆子的存在就是为了提香,喝时嘴巴微微张开,要非常熟练地利用气流慢慢吸水,否则一不小心,舌头就会烫出个水泡。发现水太烫,就要用嘴先慢慢吹冷,吹得太急就吃像不好看,要慢慢用长气吹,再试着喝一点点,茶水芝麻一进你的口,这时你就会感觉,暖呼呼的茶水伴着姜的暖意,咕噜咕噜入肚。吃到碗中只剩下一口茶叶和豆子芝麻时,要将碗里的茶水用力荡匀,一口喝掉最痛快、最满足。在口腔里,茶叶和芝麻撞了个满怀,吸满茶水的芝麻中和了茶叶泡开后的苦涩,每咬一口,芝麻都在嘴巴里爆汁,最后是茶叶的回甘,那苦涩后一丝丝的甘甜令人回味无穷。仿佛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是比喝一杯姜盐豆子芝麻茶更舒心的了。拿黄金白银也不愿意换这碗里最后一口豆子芝麻茶。
依稀记得,少时总觉得茶叶苦涩,品不出茶叶的回甘,便不吃茶叶。和我母亲去串门,别人家煎好了一碗茶,母亲总会问我渴不渴,我每次都摇摇头,便只顾着和小伙伴们去玩耍。但等到母亲手里的茶只剩最后一口时,我便会跑过去说口渴要恰茶,实际是想吃碗里的豆子芝麻,母亲似乎看得出我的小心思,每次都留着最后一口,还会把茶叶小心翼翼地挑出来,留下豆子芝麻。我则是一粒不留、无比享受地全部包进嘴巴。有一次还因为豆子没洗干净,嚼得太急,一粒粗沙子混在豆子中,把我一颗大牙磕碎了。
在铜官,无论穷富,每到傍晚时分,铜官窑的女人就会烧好开水,煎上一罐姜盐豆子芝麻茶,等待在外工作的丈夫回家,让丈夫喝上一碗热气腾腾的姜盐豆子芝麻茶,抚平一天所有的疲惫,精神抖擞。
随着岁月的增长,科学技术的进步,现在市面上虽然有了各种各样的茶:冰红茶、可乐茶,数不胜数,多如牛毛。但我们铜官人仍爱自己的这一碗豆子芝麻姜盐茶。
铜官人说:“豆子芝麻要慢慢嚼,(四声)人要想得开才好过。”铜官人家家户户休闲的时候,都会好好地“煎”上一碗豆子芝麻茶,让生活变得有诗意。铜官人恰的茶叶虽说比不上城里人的上等好茶,却也能在粗茶淡饭里品出生活的哲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