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周皓
网站用户
路边的荒冢
一条路,在野花野草间蜿蜒
拐弯处,六七座坟茔若隐若现
那些信手捡来的石块
是大山的骨头
胡乱拼凑成不规则的
墓碑
有两块稍显完整
上面的青苔
斑驳了姓氏性别与生卒年月
其余的,连风也不屑于
留下只言片语
可见他们活着的卑微
以及下葬时的仓促和潦草
不远处的彼岸花
开了又谢,谢了又开
灌木丛吞没了坟茔的轮廓
只有清明前后新长的蕨菜会探出头来
打听那些被掩埋的故事
牧羊的老人说
他爷爷的爷爷在世时
这些坟就已经很老很老
老得连鬼火都懒得冒出来
有人猜测,墓碑上
有文字的为本地人
没文字的是外地的逃荒者
也有可能是战死的太平军士兵
幸亏当地好心人的怜悯
让他们入土为安
上小学那会儿
我总是憋着气从这里跑过
书包里的铁皮铅笔盒
哐当哐当地敲打着童年的惶恐
生怕一不小心惊动地下沉睡的鬼魂
在外乡漂泊了半辈子
我带着都市的气息重返故里
荒冢,依然保持着原有的缄默
见惯生死圆缺的我
竟没有半丝惊悚
反倒时常驻足凝望
有时会蹲下身子
想听听泥土深处的脉搏
没有谁知道,地下躺着
哪朝哪代的先民
就算有过血脉相连的牵挂
也早已散作四方的流云
而他们的后人
或许流入远方的灯海
冥冥之中,在某个夜深人静的屏幕上
偶尔跳动着大山的频率
风从山坳那边吹来
穿过棕树的间隙
替这些无名的魂灵诵经
中元节,堆积如山的纸钱灰
在村口漫天飞舞
而他们的坟前
只有蒲公英在轻轻地飘动
此情此景,让我想起
那个动荡的年代
那个未曾谋面的祖父
在去小镇赊兑年货的路上
祖父就像一叶浮萍
被抓壮丁的狂潮卷走
也不知他魂归何处
有没有狗尾草替他招魂
有没有野菊花替我们祭奠
踩着厚厚的松针
我忽然觉得
这种不被打扰的遗忘
是一种缺憾,也是一种圆满
渐渐平伏的坟堆与大山融为一体
已成为这一方山水的韵脚
而我们穷尽一生
只不过是在地表留下
比露水还轻的痕迹
当人们仍在为名利挣扎
当哲人孜孜不倦为存在求证意义
他们已化作青山的纹理
每块石头都像在开口说话
而整座山谷
都是他们的回音壁
我久久伫立
在苍茫天地之间
思索着所谓永恒的定义
人类与秋虫蝼蚁究竟有何区别
千百年之后
一抔黄土之下
又有谁记得我们的人生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