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的翅膀掠过树梢,留不下半点印痕,一片彩云停驻在双峰山,四围越发幽静。哦呵呵,哦呵呵,有人站在挪步园顶峰,看到成团成簇的云雾裹着松涛,飘落在张林镇(现在的杉木乡)的田垄岗丘。这人于是说,茅栗山的每一块石头、每一株草木,都暗含一个时代的风骨。这是关于汪可受的时代印记。
明泰昌元年的秋雨,比往年更缠绵。挪步园的竹楼里,61 岁的汪可受躺在床上,呼吸已如风中残烛,摇曳不定。狗儿在梦中呜呜,似乎有不尽的伤心。窗外的毛竹沙沙作响,仿佛在诉说先生颠簸的一生。时光真是不经用,从万历年间的英俊秀才,到朝廷重臣封疆大吏,这一路看起来轰轰烈烈其实有不为人知的坎坷,整整走了四十余年啊。这一刻,伺候他的老仆汪忠,看着主人枯瘦的手,想起当年随他赴任时的场景:车马简陋,没有随从簇拥,只有一担书、一口铁锅,还有主人常说的那句话:“为官者,当如青山,守得住本色;当如清水,涤得尽尘埃。”一滴泪落在老仆的衣襟,生怕被主人看到惹起伤感,他背过身走出门外,肩膀在抽泣中耸动。
夕阳寡淡地落在山间。鸟声愈发嘈杂。这一刻还是来了。汪可受嘴唇苍白,睁开眼,努力睁开眼,他望着窗外的夜幕,轻声说:“把我送回家乡,葬在最普通的山岗上,不必立碑,不必铺张。” 汪忠含泪点头,我的爷,都这样了,还在考虑别人。终于,他跑到门前的洼地,呜呜哭了。
消息传回汪塥,乡亲们不敢置信。那个曾为黄梅修水渠、建学堂,为百姓减免赋税的汪大人,那个每次回乡都穿着粗布衣裳,和农夫一起在田埂上闲谈的汪尚书,就这么走了?汪塥的王老栓,拄着拐杖颤巍巍地来到汪家旧宅前,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泪水。二十年前,他的儿子得了急病,家里穷得拿不出药钱,是路过的汪可受解了囊,还亲自请来郎中。如今,恩人远行,他怎能不悲痛?“汪大人是好人啊!” 王老瘪的哭声,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千层浪。乡亲们自发地聚到一起,有人提议为汪大人修建祠堂,有人说要联名上书朝廷,请求表彰。可汪家子弟谨遵遗愿,只是简单收殓了遗体,暂厝在村中的祠堂。
转眼到了天启元年八月,京城的圣旨伴着秋风传到了黄梅。瘦高的传旨官高声宣读 “追赠汪可受兵部尚书,旌表天下清廉第一” 时,黄梅的百姓沸腾了。他们扶老携幼,聚集在晒谷场上,听着那字字千钧的圣旨,泪水再次模糊了双眼。王老瘪跪在最前面,连连磕头:“苍天有眼,汪大人的清廉,朝廷看见了!”
这“天下清廉第一” 的旌表,并非空穴来风。万历三十八年的那场 “大计外吏”,至今仍被黄梅人津津乐道。那年,朝廷考核京外官员,汪可受时任地方要员,有人劝他打点关系,他却淡然一笑:“为官若需打点,百姓何以安身?” 考核结果出来,他以 “清廉异等” 被吏部奏举,万历皇帝下旨 “即与不次擢用,以示激劝”。消息传到黄梅,乡亲们奔走相告,都说汪大人为家乡争了光。有好事者想为他立功德碑,却被他婉拒:“这荣誉不是给我个人的,是给所有守本分、办实事的为官者的。”
如今,朝廷的旌表来了,可汪家依旧清贫。汪可受的儿子汪道春,穿着打补丁的长衫,接过那面写着 “天下清廉第一” 的匾额,泪水潸然而下。他想起父亲生前的教诲:“清廉不是做给别人看的,是刻在骨子里的本分。” 父亲历任高官,却从未为家里谋取过一丝私利,甚至连祖宅都还是几间破旧的瓦房。
日子一天天过去,汪可受的灵柩仍在祠堂里暂厝。汪道春看着父亲的灵位,心中满是愧疚。他知道,父亲一生为国为民,理应得到应有的礼遇。崇祯元年六月,汪道春打点行装,决定赴京 “伏阙奏请卹典”。乡亲们听说后,纷纷拿出自家的粮食、衣物,想帮他凑盘缠。汪道春一一谢绝:“父亲一生清廉,我怎能收受乡亲们的东西?” 他带着简单的行囊,踏上了北上的路途。
从黄梅到京城,千里迢迢。汪道春风餐露宿,日夜兼程。他舍不得住客栈,就睡在破庙里;舍不得买干粮,就啃自带的麦饼。有一次,他路过一个县城,当地官员听说他是 “天下清廉第一” 汪可受的儿子,想设宴款待,还想送他银两。汪道春拱手谢绝:“家父一生清白,晚辈不敢玷污其名。” 官员深受感动,感慨道:“有其父必有其子,汪大人的清廉之风,果然后继有人。”
历经数月奔波,汪道春终于抵达京城。崇祯皇帝感念汪可受的清廉和汪道春的孝心,下旨谕葬汪可受于黄梅县张林镇茅栗山,并立神道碑。
消息传回黄梅,乡亲们欣喜若狂。他们自发组织起来,为汪大人修建墓地。石匠们免费雕琢石碑,农夫们主动平整山岗,妇女们则忙着缝制祭品。茅栗山原本是一片荒坡,如今却热闹非凡。王老栓带着儿子,扛着锄头,在山上种下了许多茅栗树。他说:“汪大人清廉如茅栗,朴实无华,却能给百姓带来甘甜。”
崇祯二年的春天,汪可受的葬礼在茅栗山举行。没有奢华的仪仗,没有繁杂的仪式,只有乡亲们的泪水和思念。当灵柩入土的那一刻,天空突然放晴,一缕清光洒在墓地上,茅栗树的新叶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传旨官宣读谕旨时,声音哽咽:“汪可受一生清廉,鞠躬尽瘁,堪称百官楷模。今赐谕葬,以昭其德。”
葬礼结束后,乡亲们常常来到茅栗山,为汪大人的墓地除草、培土。有人说,每到月圆之夜,茅栗山的墓地上会泛起一层清光,那是汪大人的清廉之气。
岁月流转,朝代更迭。茅栗山的茅栗树长得枝繁叶茂,汪可受的事迹也在黄梅民间代代相传。清光绪年间,《黄梅县志》修撰时,编纂者特意来到茅栗山,实地探访汪可受的墓地,将 “皇诏追赠兵部尚书”“旌表天下清廉第一”的史实郑重载入史册。新中国成立后,黄梅县人民政府官网也援引地方史料,向世人介绍这位 “天下清廉第一” 的黄梅先贤。
如今,如果你来到茅栗山,仍能看到那座古朴的墓地。神道碑上的字迹虽已有些模糊,但 “清廉” 二字依旧清晰可辨。山风吹过,茅栗树沙沙作响,像是在诉说着那段尘封的往事。当地的老人会告诉你,汪大人从未离开,他化作了茅栗山的清光,守护着黄梅的山水,也守护着一代又一代黄梅人的清廉之心。
挪步园的云雾依旧缭绕,张林镇的田垄依旧肥沃,茅栗山的清光依旧明亮。汪可受的故事,就像黄梅的山泉水,清甜可口,滋养着一代又一代黄梅人。它告诉我们,清廉是一种力量,一种能跨越时空、打动人心的力量;它也告诉我们,百姓心中有杆秤,谁真正为他们做事,谁真正清廉正直,他们就会永远铭记谁。
茅栗山的清光,不仅照亮了黄梅的山水,更照亮了后人的心灵。它像一盏明灯,指引着人们在人生的道路上,坚守本心,清白做人,踏实做事。而汪可受的名字,也将和这茅栗山的清光一样,永远留在黄梅的土地上,留在百姓的心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