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四十三年的早春,大同城外的白草滩野草刚冒新芽,蒙古默特部的骑兵已然踏碎了春阳,马蹄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把长城脚下的炊烟压得低低的。这些日子,戍边的狼犬狂吠不止,夜晚的呜呜声格外惊心。
马蹄得得,日头昏沉无力。
十二岁的半大孩子张猛跟着阿爹在关外放牧,他的目光紧盯那只兔,它忽隐忽现,似乎受了惊吓。猛然间,阿爹把他按进草窝,死死捂住他的嘴,差点没把他背过气去。从指缝里瞧着,张猛发现好些骑士穿着皮甲,弯刀在阳光下闪着冷光,离这里不过三里地。后来才知道,是默特部首领的求婚册封没能如愿,心里积了火气,想拿边境的百姓撒气。
人人担忧。夜里城乡静得可怕。
消息传到大同府,城里的商户都关了门,百姓们拖家带口往城里挤,城门下哭喊声、马蹄声、兵器碰撞声搅成一团。就在这时,汪大人的轿子到了。刚接任大同巡抚没多久,一身青布官袍,面容清癯,缓缓走出城门。
“汪大人这是要去送死吗?”城墙上的士兵窃窃私语。他们看见汪大人站在风沙里,对着渐渐逼近的蒙古骑兵拱手,声音不大,却穿透了呼啸的风:“默特部的勇士们,我是大同巡抚汪可受。你们的头领近日有些不悦,我知晓;你们想为部落争颜面,我亦明白。可刀剑无眼,一旦开战,你们的妻儿会失去丈夫,我们的百姓会失去家园,这难道是你们想要的吗?我想不是”
骑兵们愣住了,领头的百夫长勒住马缰,弯刀依旧举着,却迟迟没有落下:“少啰嗦,问问这把弯刀。”汪大人又往前走了两步,风沙吹乱了他的须发,他却毫不在意:“我知道你们部落缺少铁器、布匹,我们关内有;你们有上好的皮毛、马匹,我们也需要。何不打开市场,互通有无,让百姓们都能安居乐业?” 百夫长犹豫了,他身后的骑兵们也开始窃窃私语。有个年轻的骑士低声说:“我阿娘还等着布匹做衣裳呢,打仗了,市场就关了。”另一个老兵也叹了口气:“去年冬天,部落里好多人冻饿而死,要是能和关内通商,也不至于这样。”
百夫长沉默了许久,终于放下弯刀,对着汪大人回了一礼:“汪大人所言虽然有理,但是我们头领恐怕不答应,此事还需禀报。” 汪大人点点头:“我愿随你去见头领,当面化解误会。” 那天汪大人跟着骑兵去了默特部的营地。日头落山的时候,他没有回来。第二天傍晚,人们以为他会回来的时候,依旧见不到他的人影,第三天,依然没有消息。城里的百姓都在祈祷,流言很快流传,有人说汪大人肯定被扣押了,有人说蒙古人会撕毁约定,还有人已经开始收拾行李,准备逃难。
第四天清晨,天边刚泛起鱼肚白,就见汪大人跟着默特部首领一起回来了。头领骑着高头大马,穿着华丽的锦袍,脸上没有了往日的戾气。他们身后,是长长的商队,骆驼背上载着皮毛、马匹,还有蒙古部落的特产。
汪大人在大同城外开辟了一块空地,作为双边贸易市场。开市那天,阳光格外好,雁门关的风也变得温柔起来。蒙古牧民牵着马匹、扛着皮毛赶来,关内的商户摆起了布匹、铁器、茶叶的摊子,吆喝声、谈笑声此起彼伏。默特部首领和汪大人并肩走着,看着眼前热闹的景象,头领笑着说:“汪大人,我之前糊涂,总想着用武力争高低,如今才明白,和平通商,才是真的为百姓好。” 汪大人也笑了,他拿起一匹蓝布递给头领:“这是关内最好的棉布,让你的家人们也尝尝安居乐业的味道。” 头领接过布,郑重地行了一礼:“以后,我们默特部就是大明的友邻,边境再不生战事。”
张猛和阿爹也去了市场,阿爹用自家的羊毛换了两匹布,还买了一把新镰刀。趴在骆驼旁边,张猛看着蒙古部落的孩子们和关内的孩子一起追逐打闹,他们语言不通,却能凭着眼神和手势玩得不亦乐乎。有个蒙古小姑娘递给张猛一块奶疙瘩,甜甜的,带着草原的味道。
连续几年,大同边境再也没有生过战事。蒙古牧民和关内百姓往来频繁,有的牧民在关内定居,有的关内商户去草原做生意,通婚的人家也越来越多。每年春天,白草滩上的新芽冒出来时,贸易市场就会格外热闹,骆驼的铃铛声、百姓的欢笑声,顺着雁门关的风,传得很远很远。
后来张猛长大了,成了一名货郎,经常赶着马车来往于大同和蒙古部落之间。每次经过当年汪大人和蒙古骑兵相遇的地方,他都会停下来,望着远处的长城。风依旧在吹,却再也没有了当年的戾气,反而带着草木的清香和烟火的暖意。
有一次,他在蒙古部落遇到一位老人,他是当年跟着百夫长的骑兵。老人给我讲起那天的情景,他说,汪大人在部落营地时,不仅和头领谈通商之事,还教牧民们耕种的技巧,给生病的人治病。头领被汪大人的诚意打动,才决定化干戈为玉帛。有人说,汪大人走了一着险棋,也有人说这一切事先都被汪大人盘算好了。
如今,雁门关的城墙依旧巍峨,白草滩的青草枯了又荣。大同城外的贸易市场越来越繁华,成了边境最热闹的地方。百姓说,汪大人用智慧和诚意,换来了边境的和平。每当有人提起汪大人,眼里满是敬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