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拂过箱底,触到那方挺括的蓝。熟悉的樟脑气息混合着陈年布料的微尘,氤氲开来,瞬间将我拽回那被军装定义了的青春岁月。
“我爱这蓝色的海洋……”歌声如潮汐,总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拍打心岸,思绪便随之溯流而上,回到那军旅岁月的起点——剪落长发,换上戎装,少女的懵懂被直线加方块的秩序重塑。训练场上的汗水、哨位上的凝望、同窗战友的笑语,连同那身独一无二的军装,一同烙印成生命底片上最清晰、最骄傲的影像。
都说十五六岁是人生的花季。我的花季,却开在了军营的沃土上。斑斓的青春梦,被郑重地打入背包,带进了这热血沸腾的军营熔炉。那身海洋蓝军服,便是青春最独特的华服,它挺括的肩线,奇异地调和了少女的柔婉与战士的刚强;行走间,步伐踏出青春的鼓点,那是任何霓裳羽衣都无法比拟的生命韵律。
十几载军旅岁月,军装亦在无声中诉说着变迁。
初遇军服是在1982年秋季,甫入军校,领到的是那身肥大的65式军装。红领章,红五星,无檐软帽,质朴得如同那个年代的底色。冬装的口袋是身份的密码——干部四个兜,战士两个兜。最难忘那肥硕的裤管,几乎能容下两条腿。爱美的心按捺不住,偷偷寻了裁缝,将那过分的肥大悄悄收拢几分。穿上身,挺直腰板,镜中的自己仿佛也添了几分飒爽,心底便漾开一丝隐秘的欢喜。
蜕变军装是在1985年初,临近毕业,85式军装悄然上身。它如一个短暂的过渡,为后来的军装受衔与文职变革铺路。红领章与红五星隐去,取而代之的是恢复的大檐帽、闪亮的圆形帽徽,以及标识军种的胸章,一切开始变得不同,预示着新的征程。
定型军装是在1988年初,再次入军校学习。87式军服诞生了,标志着与国际化逐步接轨。首次细分出常服、礼服、作训服、迷彩服,区分军衔服与文职服。新军衔制下,肩章承载着崭新的荣光。只是改革之初,一个小小的插曲令人莞尔:文职干部们一时无装可着。尤其部队医院里,医生护士们身着华服上班,与市井百姓几无二致,军营的边界仿佛模糊了片刻。直至约莫1991年,文职军装才整齐亮相,肩章样式成为区分的新符号。
后来的97式、07式及21式军服,已是别后的风景。千禧之年,我脱下戎装,转赴地方。行囊里,唯余白、蓝两套旧军装,叠得方正,是那段峥嵘岁月最沉默也最厚重的注脚。
如今,它们静卧箱底。每一次翻检,指尖触到那冰凉硬挺的布料,沉睡的记忆便骤然苏醒。那熟悉的气息——樟脑与旧时光的混合体扑面而来,瞬间将人包裹,唤醒了我对军装那刻骨铭心的依恋与不舍。
于是明白,人与军装,原是相互塑造与成全。人着军装,便披上了沉甸甸的使命与荣光,浸透了奋斗的汗水,熔铸了不屈的筋骨,更将最炽热的青春与热血缝进了经纬。军装着人,则塑造了军人挺拔如松的身姿,锻打出那根宁折不弯的脊梁,跟在灵魂深处,烙印下永不磨灭的印记。
何其有幸,我的青春有穿军装的样子。那一抹军蓝,是命运的召唤,是时代的赋予。它如一束强光,穿透了青春时光的迷茫,赋予我磐石般的意志与迎难而上的勇气。
而今,虽已解甲归田,融入寻常巷陌,但军营熔炉锻造的精神早已融入血脉。面对生活的惊涛骇浪,那份源自军营的坚韧,让我不再轻易退却;遭遇困顿挫败,那副被军装撑起的脊梁,依然能傲然挺立。
青春的脚步已然远去,但身着军装的记忆,却如同深海明珠,在时光的暗流中愈发璀璨夺目,它是我生命中最珍贵的勋章,无声地激励着我在未来的征途上,以军人的姿态,无畏前行,续写平凡中的不凡。让那抹青春的军蓝,在岁月的长河里,永不黯淡,永远闪耀着它独有的、永恒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