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思彤
网站用户
周思彤
我在家电卖场实习的第三天，测温仪显示现在是零下20度。屋内的热气冲撞着玻璃橱窗，上面结着厚厚的冰霜花。
突然大门被拉开，一个拎着纸箱的老太太出现在门口。她枣红色的羊毛围巾下露出半截白发。“这是我在你家买的电饭锅。煮饭喷水喷老高！”
“老人家，这个电饭煲有什么问题？”我走上前询问。
“就是你家电饭煲煮饭水喷得老高，喷得老高了！我才用了一次!”老太太的情绪很是激动。
我站在收银台旁，仔细听着老太的话，她说话有很重的方言，只能结合她的肢体动作推测她的意思。王姐从仓库探出头，看到我无法应付这个老人，便走上前来。
“老人家，这个电饭煲我们今年卖出了几十台，使用反馈是很不错的。你说水冒得很高的情况，是不是煮饭的时候水放多了。”王姐一边拆开老人带来的纸箱，一边对老人耐心解释。
老太太从怀里掏出来叠的板正的小票，购买日期是两个月前。“这是你们开的票子，我要退了。”老太太扬了扬手中的小票。
“老人家，商品没质量问题不能退。这样吧，小周你去煮个饭，看看有没有老人家说的情况。”王姐用眼神示意我将电饭煲抱到试机区，老太太则跟在我的身后。
开始倒大米时，她枯瘦的手突然抓住了我的袖口：“俺在老家用蜂窝煤煮饭都没这邪乎事！”她布满老年斑的手在空中划出夸张的弧度，腕间银镯撞在玻璃台面上叮当作响。
饭煲里的水位线在刻度3的位置持平。老人浑浊的瞳孔几乎贴在量杯上，她絮叨着想把水加到刻度5的位置：“再加点，再加点！在烧大灶那会儿，三碗高粱米配五瓢水......”
“大娘，这个水位线都是厂家都计算好的。不能多放的。”王姐走过来安抚激动的老人，并示意我接通电源。
试机需要二十五分钟。
突然，一个穿着貂皮大衣的年轻女人走进了店里。她将发票用力拍在收银台上，生气地说：“煮个大碴子就不通电了！我昨天才买的，才用一次就坏了！”镶钻的美甲指了指扔在地上的砂锅。
“女士，这是通电的时候短路烧了开关。那这样我给您换一个新的。”王姐带领这名女士去往砂锅区。
老太太也挤了进来，棉鞋在木板上蹭出吱呀声：“你们要换货啊！俺这电饭煲也不好用！她也不给我换啊！”老太太一直重复这句话，把女人吓得不轻。
很快，女人换到合适的砂锅就快步离开了。
玻璃门开合间，细雪卷进屋里，门外“以旧换新”的红色条幅正在寒风中沙沙作响。
穿雪地靴的姑娘抱着旧电炒锅进来时，老太太的眼睛又亮了：“你看你家的质量，又有人来退货吧？”她凑得很近，姑娘羽绒服上的寒气冲向老人起球的毛衣。“她这是之前参加以旧换新活动，现在专门把旧家电送来了。”我提高音量解释，但老太太已经掀开旧锅盖，对着积满铁锈的旧锅点头：“这锅修修还能用十年勒！”
姑娘被这阵仗吓了一跳，放下锅便快速逃离了这里。临走时不忘说一句“锅，我放这了啊”
当那对老夫妇推开沉重的玻璃门时，试机区的电饭煲计时器还剩十二分钟。老爷子肩头上的雪花随着跺脚的动作簌簌掉落，老奶奶头上的帽子结着小小的霜花。
“我要铸铁笼屉。上次在你家买了一个。那个太小了，这次我要换大的。”老爷子穿着环卫工人的统一服装，说话时带有垦荒队员特有的顿挫。
老太太突然安静下来。她布满裂口的手指抚过这对夫妻带来的笼屉的蜂窝孔，喉头滚动着含糊不清的话：“你们也是来换货的吗？这个用来溜馒头行！”
笼屉在节能灯下泛着冷光。老爷子从怀里掏出手帕擦拭着鼻涕：“大妹子从哪里来的啊，听口音不像本地的。你住哪片儿？”
“从山东来的，当年是知青。”老太太的围巾滑到肩头，“现在住在东边的屯子里。”
“巧了！”环卫工奶奶嗓门突然响亮，“退休的赵桂枝也住东边屯子里。可惜上半年脑梗住院了。”环卫工奶奶说道。
老太太摩挲笼屉的手忽然停住：“怪不得不见她晒白菜了。”她望向窗外纷扬的雪片，眼里的浑浊消散了些。“前年冬至，桂枝还教俺腌东北酸菜......”
“这商场东西实在。”老爷子适时岔开话题，指着笼屉底部的防锈涂层。“七八年前买的绞肉机，现在还能绞肉馅呢。”
蒸汽提示音响起时，屋里已没有了客人。老太太正在端详我的工牌：“姑娘二十二了吗？和我外孙女同岁。”她眼角的皱纹突然舒展，“那丫头在沈阳念师范。记得她小时候，最爱坐在我膝头听我讲年轻时的故事。可现在......”她的声音渐渐低沉，似乎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中。
计时器鸣响时，王姐拿着筷子从后库出来。米香在屋内缓慢舒展，老人却紧盯着量杯里残留的水痕发呆。“您看，水位线在刻度3煮出来的饭刚好。”我舀起一点莹白的米饭，老太太忽然伸手抓了两粒塞进嘴里，假牙碰撞出清脆的响。
“和当年用雪水焖的高粱饭一个味......”她混浊的眼睛泛起泪光，后半句消散在重新系紧的围巾里。
玻璃门再次开合，蒸汽争先恐后冲出，玻璃窗上又结了新的霜花。老太太拎着纸箱的背影在风雪中匿迹，她仿佛正被这个快速变化的世界吞噬。
橱窗里的新款智能饭煲正闪烁着呼吸灯，我摸到柜台缝隙里有一粒已经凉透的米粒，不知何时沾上了她毛衣的樟脑味，那淡淡的气味仿佛还在诉说着她未尽的故事。
周思彤，黑龙江大学创意写作硕士研究生
地址：黑龙江省哈尔滨市南岗区学府路74号黑龙江大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