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里的夏至书简》
梅子黄时节的雨总带着某种昭示意味。街角卖栀子花的阿嬷把竹篮顶在头上小跑着,细碎的花瓣沿着青石板一路散落,像被揉碎的云絮。我站在老邮局褪色的雨檐下,数着檐角滴落的银线,那些在积水里次第绽放的透明花盏,原是天空写给大地的密码信笺。
瓦当上的苔藓又肥厚了三分,雨雾中忽然撞进个衣衫褴褛的流浪艺人。他怀里的二胡在雨声里呜咽,弓弦震颤时,我看见三十年前父亲在洪水退去的麦田里弯腰拾穗的背影。水珠顺着发梢滚进领口,凉意却从胸腔某个缺口渗出来——原来人的悲喜,总会在某个潮湿的黄昏不期而遇。
转角咖啡馆的落地窗凝着水汽,穿杏色连衣裙的姑娘突然推门跑进雨中。她踮着脚尖跳过水洼,裙摆扫过橱窗里陈列的琉璃风铃,叮咚声里藏不住的笑纹,让我想起毕业典礼上被抛向半空的学士帽。原来快乐与悲伤本是同株的并蒂莲,就像此刻屋檐水坠入水凼,既漾开涟漪,也筑起光的城池。
旧书摊的油布篷下,戴玳瑁眼镜的老先生正在修补线装书。他膝头摊开的《陶庵梦忆》泛着潮气,却不妨碍那些三百年前的月光从纸页间流淌出来。我突然读懂生活原是件百衲衣,每块补丁里都缝着未竟的期许,针脚里却藏着通往明天的引线。
暮色漫过梧桐树梢时,积雨云裂开道金边。穿红雨靴的小女孩蹲在路旁,正用树枝引导迷路的漩涡归向窨井。她手腕上的银镯碰出清越的响,让我想起去年在敦煌见过的飞天藻井——所有蜿蜒的轨迹终将抵达某种圆满,就像此刻满城的雨声忽然放轻了脚步,等待虹桥从云端垂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