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子的卖肉人叫柯南,与我父亲同辈,我管他喊叔。
我们那里有个习惯,在喊称谓前,习惯性加上这个人的名字,比如柯南,不直接喊叔,而是喊柯南叔,如果是婆婆婶婶辈的,也不直接喊婆婆婶婶,而喊春花婆,秋月婶等等,很是奇怪。
柯南叔长得人高马大,他脸色冷峻,上门牙凸出,样子看起来让人怕怕的,我们小时候私底下讨论,说他这样的门牙吃西瓜真是有优势,不用担心在啃瓜瓤时碰到鼻子,这种讲法显然有点嘲讽的味道,这样贬他是因为他的儿子经常欺负我们。我们在受欺负后,会把怨气撒在他爸爸也就是柯南叔身上,认为子不教父之过,认为柯南叔没教育好他的这个会欺负同学的儿子。
柯南叔的儿子叫云,他欺负人最常见的方式就是在路上拦住我们,上学也好,放学也好,总会经常在半路被拦住,他拦住我们后说,呦,今天数学又考100分了,怎么做到的?下次给我抄抄呗,阴阳怪气的。我怯怯地回答说,考试给你抄被老师发现会被批评的,云就一个指弹,弹到我的后脑勺上说,你不会做的自然点啊,真是个呆子。在旁的一个伙伴接话说,给你抄就要滑下卷子,怎么能做到自然?再说,考试靠抄有什么意义,下次大考你就做不出来了,“啪”一声,云的巴掌就掴到了伙伴的后脑勺上,直把他掴了个趔趄。
云欺负同学是有选择的,他都选择成绩好的同学欺负,因为他成绩不好。他打人的力度虽然不重,不至于产生身体上的伤害,但一种被教训的感觉非常强烈。屡次这样被欺负后,我们决定做出抵抗。
我们商量了多次,一致认为找老师反映不妥,担心老师处理这件事时会把我们说出去,遭至云的报复,于是我们决定采用“挑拨离间”计。想以恶制恶。
我们先找到了一位高年级,长得像牛一样壮的同学,跟他说,云在我们面前说过你的坏话,他说你的样子长得虽然像牛皋,但自己并不怕你,真要打起来,你不是他的对手。
“牛皋”是一位暴脾气的人,在同学之间素有仗义之称。他成绩不好,但劳动很强,每次给学校砍柴,别人砍一捆,他都砍两捆,因为此,每个学期都会被上“劳动积极分子”,颇得老师的另眼相看。他听说自己的权威受到云的挑战后,根本没进行调查取证,于次日就在半路上就将云拦截,说,听说你要找我干架?还在其他同学面前吹牛,说我不是你的对手?云偏着个头,乜斜着一双小眯眼,神情很是轻蔑的反问牛皋说,你听谁说的?牛皋没有回答云的问题,他用手指戳戳云的额头说,我不会出卖朋友的,不管你有没有说过我的坏话,总之我警告你,我看你不顺眼很久了,往后你给我收敛一点,否则有你好看。云在牛皋的戳指下,一直后退,最后跌倒路边的柴蓬中去。牛皋临走时补充了一句说,回去时最好不要跟你爸爸讲这件事。
被教训后的云,脸上被荆棘划出了数道口子,柯南叔知道后,问云是谁把他弄成这样的,云想起了“牛皋”警告过他的话,没敢如实说。于是柯南叔把怒气撒到了学校,次日他气冲冲的来到学校,找到校长,说学校难道不管同学打人的事吗?校长说,有听说过你的儿子打人的事,但不知道你儿子被人打这事,让柯南叔具体说说事情的经过。柯南叔哪能说得出经过来,眼看事情没法得到处理,他一气之下,扳起校长室里的一张课桌就掀翻在地,接着怒气冲冲的走出校长室内。
后来学校认为柯南叔的行为影响了学校的教学秩序,要求必须做出道歉,否则将对他儿子做出退学处理,这个时候的柯南叔才发觉自己过分了,于是赶紧来到学校,在校长面前道了歉,还写了保证书,保证自己今后不再这样鲁莽,且表示将要好好管教自己的儿子,不给学校添麻烦。
柯南叔虽然护子,给人一种冷漠感觉,但是他在向乡亲们卖猪肉时却很热情。他卖的猪肉都是自己上门亲手杀掉的猪。农村里会杀猪的人不多,柯南叔是我们周边几个村庄里为数不多的一个,但凡有猪要杀的家庭,首先想到的都是柯南叔。他杀猪技术好,力气大,进刀精准,一头三四百的家猪,只需要主人家出两个帮衬的人,就可以将憨憨吼叫的猪按倒在杀猪凳上,任凭猪声嘶力竭的惨叫,任凭它歇斯底里的挣扎,只要柯南叔紧紧夹住猪头,它就只能“待宰”。柯南叔的杀猪刀特别锋利,他在工作前就已做足功课,将刀磨得霍霍的,再加上他力气大,刀子进去时,他的手也同时没进了猪脖子里,猪凄惨的吼叫声很快就会渐渐没了声息,四肢也没了动弹。
柯南叔杀的猪,特别干净。全身的猪毛会被褪得一根不剩,内脏也处理得相当有水平,四点钟还是活生生的一头猪,五点钟就一具白条了。
猪杀好后,主家留了一些自用的肉,把剩余的让柯南叔担去卖了。
“呜、呜、呜”,一阵阵角螺声冲破拂晓,人们知道卖肉的柯南叔来了。上屋早起的春花婆,踏着寂寥的石台阶,穿过清晨的薄雾来到柯南叔的肉担子前问:“南,今天肉多少钱一斤啊?”“春花婶,跟前段时间一样,一块六。”来一斤,从这里割,春花婆用手指戳戳一坨后腿肉,比划着切割的方向。柯南叔操起尖刀,按着春花婆的要求,霍霍几刀,白花花的一条肉切下来了,一过秤,一斤多一两,算你一块七春花婶,柯南叔说着,抽过扁担头的一根稻草,将肉扎好递了过去。
柯南叔卖猪肉每一刀都很准,你只要告诉他自己要买多少,手起刀落后,重量基本八九不离十,过秤时他还总会让秤杆往上升一升,给足秤。万一哪次秤杆过平了,他会再割上一粒,跟买肉的乡亲们说:“给你加一块,秤称得太平了。”
“妹子,还没起来啊,今天的肉很好,用得着的话快来买吧,一会就要挑走了。”春花婆代为叫卖的声音,在空旷的上空传向整个村庄,不一会,三三两两的当家人赶向柯南叔的肉担子,她们有的说自己今天要走亲戚,要买一条硬肋,有的说自己家里明天来客人,趁今天有肉买一点备起来。一阵忙碌过后,柯南叔的肉担子轻了许多,他吹着角螺,迎着初升的旭日,走向下一个村庄。
柯南叔卖猪肉不是每天都有生意的。有些家庭杀了猪全部自留不卖,只有以养猪为经济收入来源的家庭才会在叫柯南叔杀完猪后,自己留下猪头和内脏,其他的白肉会卖给他,这样柯南叔才会有“生意”可做。遇见猪肉自留的家庭,他也从不索要“杀猪钱”,他说,都是乡里乡亲的,算是帮个忙,自己有这门手艺,该当有发挥的机会。这时候的主家,都会好生接待他一番,末了还会让他带上一些猪内脏,但柯南叔都拒绝要。有一次我家叫他杀完年猪,切了一半猪肝给他,叫他带回去给家里人吃,他说刚刚都吃过了,还带走,那不是显得我很心贪了吗?我父亲说,老是叫你白干,心里过意不去。柯南叔说,那也简单,哪天你帮我家插秧就好了,说完摸摸嘴巴就回去了。他认为我帮你杀猪,你帮我插秧,扯平了。
或许是杀猪带来的“便利”,柯南叔吃的肉比较多,尤其是肥肉他更是满口塞,晚年时的他得了心血管疾病,瘫在床上不能自理了,没几年人就走了。如今经常听那些养猪的人家说起他,说如果柯南叔还活着,那自己就不需要特意跑到别村去请屠夫了,言语中隐隐透露着惋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