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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点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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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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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的土地

我这人,打小儿就有种恋土情结,不过那会儿我还不知道,那应该称为什么。

只觉着,赤着脚走在父亲扶着犁刚耕好的土地中,总有一种模糊的、自心底迸发出的喜悦。就好似小小的我被谁拥在怀里,TA温暖的大手紧紧的握住了我的双脚。

后来才明白,那是乡土与我最初的相识。

父亲犁地时,我常跟在后头。新翻的泥土黝黑,在阳光下泛着油光,散发着独特的气息——那是潮湿的、浓郁的无名气息。

我总喜欢甩了鞋袜,小心翼翼地踩上去,脚底顿时被湿润的泥土包裹。那种触感,微暖而柔软,细腻的土粒从趾缝间挤上来,痒痒的,却有一种莫名的踏实。

父亲回头看见,总是呵呵地笑:“这小子,就喜欢接地气。”

我不知道什么叫“地气”,只知道这温软的泥土比任何地毯都舒服,比任何玩具都更有趣。

我在这新耕的土地上踩下一个又一个脚印,仿佛是在与大地进行一场无声的对话。有时我会蹲下来,仔细察看被犁铧翻出的蚯蚓,它们惊慌失措地扭动身体,很快又钻回土里。还有各种甲虫、蝼蛄,都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地震”惊扰,四处奔逃。

母亲说我学会的第一个字不是“爸”也不是“妈”,而是“土”。

那时候我还不会走路,被母亲背到田间的地头,爬伏在那却不老实,小手抓起一把泥土,咯咯地笑,然后不可避免地塞进嘴里,结果当然是哇哇大哭。

乡土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溶化为童年生活的血肉,不可分割。我童年认知的世界,便是由这片土地开始的。我知道哪里的土最黏,适合捏泥人;我知道哪个田埂的蚯蚓最多,适合钓鱼;我知道哪片地的泥最软,摔上去不疼。

随着年龄增长,我对土地的感情更莫名奇妙的加深了。

记得,应是八岁那年,我第一次跟随父亲参与播种。他教我如何辨认土壤的肥力——抓起一把土,揉捏几下,看看颜色,闻闻气味,就能知道这块地“饿不饿”。

“土地是会说话的。”他说。

“只要你用心去听。”他告诉我,我们的祖先在这片土地上已经耕作了许久,每一代人都在土地上留下印记,也都从土地中获得生存的滋养。

那个春天的午后,父亲教我播种小麦。他粗糙的大手握住我的小手,一起将金黄的麦粒撒入土地,仿佛这是动土前的某种仪式。

“种子入土,就像孩子回家,”他喃喃道。

“土地是它的母亲,会拥抱它,滋养它。”

我似懂非懂,但却记住了那个场景——阳光温暖,他的影子和我的影子重叠在一起,落在新翻的土地上,仿佛我们也成了土地的一部分。

夏日雨后,我喜欢光着脚在田间小路奔跑。被雨水浸润的土地冰凉而泥泞,踩上去格外舒服。

路边的野草挂着水珠,打湿了我的裤脚。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水混合的清新气息,我后来才知道那叫雨土之香。那种香气,比任何香水都更令人沉醉,它是生命的气息,是自然最本真的味道。

到秋季收获时,整个田野变成金黄。沉甸甸的稻穗低垂。收割后的田野裸露出来,散发着阳光和谷物混合的芬芳。

我和母亲在田里拾穗,偶尔会发现一窝鹌鹑蛋或一只惊慌的田鼠。那些时刻,我感到不仅自己,它们也是土地的孩子。

冬季的土地休眠了,覆盖着薄薄的白雪。但父亲说,土地只是在休息,就像人累了要睡觉一样。

“你看不见,但地下的生命还在活动,在为来年的春天做准备。”他带着我走到田边,挖开一点冻土,让我看下面深藏的蚯蚓和微生物。

“土地从来不是死的,它一直在呼吸。”

大概是十六七岁的时候,我去城里上学了。

城市的景象与乡村截然不同。这里没有无边的田野,只有林立的水泥森林;没有柔软的泥土路,只有硬邦邦的水泥地;没有雨后泥土的芬芳,只有汽车尾气的刺鼻。我的鞋子干净得令人不适,再也看不到趾缝间泥土的痕迹。

最初的新鲜感过去后,一种莫名的失落感开始萦绕心头。我发现自己跟着熙攘的人群无助地走在这座城市昏黄的天空下,却总觉得缺少了什么。

晚上做了一次梦,梦见自己在田野里奔跑,醒来后却发现只有天花板和四壁。

这种失落感,我是后来才知道,叫做乡愁。

每个人的心里,大概都有一方魂牵梦萦的土地。得意时想到它,失意时想到它。逢年逢节,触景生情,随时随地想到它。

城市的生活丰富多彩,但我最怀念的,还是那片简单的土地。

还记得在学校里,老师教我们读诗。当读到“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时,我眼前浮现的不是文字,而是父亲犁地时汗湿的脊背;当读到“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时,我想到的是田间那些顽强的小草,我模糊的记忆着。

直到后来离去的我明白时,几乎要流下泪了——那不就是我失去的乐园吗?

人一旦离开乡土,就成了失根的兰花,逐浪的浮萍,飞舞的秋蓬,因风四散的蒲公英。

我虽然还能时常回乡探望,但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城市,确实像一株离了根的植物,缺少了某种生命力。

每每到了假期的时候,我回到那片土地。

当我再次踏上那片土地,一种奇妙的感觉涌上心头。我又脱下鞋袜,再次赤脚踩在土地上。那一刻,电流通过脚底传遍全身,唤醒了我体内沉睡的记忆。

我还是我,但又不只是我——我成了祖先链条中的一环,成了土地叙事中的一个章节。

我还记得传统的农耕技术,也会去田边听人们讲述土地的故事。一位老人告诉我,土地是有记忆的,它记得每一滴落下的汗水,每一颗埋下的种子,每一个走过的脚步。

“你对待土地好,土地就会对你好,”他说,“这是最简单的道理。”

虽然现代农业技术已经发达,但老家的农民仍然保持着一些传统习俗。春耕前要祭土地神,播种要选吉日,收获后要首先感谢土地的馈赠。

这些习俗在城里人看来可能是迷信的活动,但却体现了人与土地之间的一种神圣的、不可侵犯的契约。

每一次的回归都会让我明白,无论我走到哪里,身上的土地烙印永远无法消除。

那里有我的根,我的魂,我心中的那片土地。

离乡愈久,愈难削弱我对土地的感情,反而加深了它。

乡土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刻在骨子里。

我想起了父亲,他虽然没读过多少书,但却有着深厚的土地伦理。他懂得轮作休耕,懂得保持地力,懂得尊重土地。

说起来,现代人虽然远离土地,但乡土之恋仿佛不会因此消失。

在城市生活中,我亦发现了许多人对土地的眷恋的各种表达形式。

阳台上的盆栽,社区里的菜园,周末的农家乐之旅,甚至流行的“开心农场”游戏,人们自内心深处,仍然渴望与土地保持联系。

我发现,许多人虽然生在城市,但却怀念着某种与土地联结的体验。

在现代社会,物质的丰富又怎能弥补心灵的空白? 土地情结或许正是对这种空白的一种回应。

去岁冬日,我又回到了故乡。那时正值黄昏,夕阳给土地镀上了一层金色。

父亲指给我看:“看见那片田了吗?咱们村里最肥的地,我养的。”

他告诉我,土地最懂感恩,你对她好,她就对你好。“人啊,不能忘本。我们的根在这土里。”

当我一个人走到地里,伸手感受着,冬天的土地冰凉,但却有一种奇特的温暖感。我想起了那句话:土地是有生命的,它在呼吸,在记忆,在给予。

我抓起一把冰冷的泥土,让它从指缝间缓缓流下。在这简单的动作中,我感受到了某种永恒——土地永远在那里,承载着生命,传承着记忆,连接着过去与未来。

如今,我仍在城市生活,但心中的那片土地始终跟随着我。

我在阳台种植的不只是植物,更是一种感情。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亩田,那亩田可能具体,也可能抽象。对我而言,这亩田既是实实在在的那片乡土,也是内心的精神家园。

在这亩田里,我种下桃种李又种春风,种植某些记忆,种植一缕希望。

这亩田会提醒我曾来自哪里,我是谁,将走向何方。是我思考问题的基点,是我安身立命的所在。

也许有一天,我会像父亲一样,完全回归那片土地。但即使留在城市,我心中的土地也不会消失。

因为它已经与我融为一体,成为我的身份认同,我的情感寄托,我的精神支柱。

辽阔的空间,久远的时间,都不会使这种感情褪色,这就是我心中的土地。

夜深人静时,我常常闭上眼睛,让自己回到那片土地。我看见父亲扶着犁,看见母亲撒着种,看见童年的自己赤脚奔跑。

然后,我又感到了那双温暖的大手,TA再次握住我的双脚。

告诉我:这就是你的根,你的源,你永远的归属。

心中的土地,也许就是永恒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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