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日常小感小冒根本不算病,只需捏两把痧就解决了,这种简单粗暴的治疗方式带来的皮肉之苦,至今记忆犹新。
捏痧是村里包治百病的治病手段,男女老少无论生什么病,几乎都是先捏两把痧再静观其变。那时,村子里经常能见到身上捏满血红色痧的人,有的捏在脖子上,有的捏在胸膛上,有的捏在背上,尤其是用火罐拔在额头上的痧,那红色的瘀痕,像公章似的印在脑门上,不明情况的外地人,还误以为这是少数民族神鬼莫测的风俗习惯。有人甚至用针灸,将痧痕下的瘀血戳出,那血淋淋恶心的场面,看着的人比患者还难受。
我经常小病不断,打过很多针,吃过形形色色的草药,只是比常年病恹恹的人健康一点点,直到青少年时期,身体才渐渐硬朗起来。那时,家里的长辈们都喊我猴子(意思就是身子骨瘦弱),其实那个年代的小孩绝大部分都瘦小,村里绰号叫猴子的小孩也很普遍。我特别羡慕胖嘟嘟天生自带福相的伙伴,胖小孩都是人见人爱,经常被大人们搂在怀里,或亲吻脸蛋或用手指亲热地捏来捏去。我一直固执地认为,自己之所以经常生病,是因为瘦弱;如果能稍微长胖些,也就少受打针和捏痧带来的皮肉之苦了。殊不知多年后,肥胖居然成了让人纠心的病。
痧有很多种类,最严重的一种痧叫“泥鳅痧”,主要症状是发高烧。在肌肉较多的手臂、胸膛和脊背等部位随意捏几下,肌肤立即就会变紫黑,或许是因为捏痧引起的肌肉痉挛,使捏痧部位出现一阵阵地跳动,表面看上去就像小泥鳅在肌肤下涌动。我曾患过几次泥鳅痧,其中一次昏迷不醒,只记得是在父亲的叫喊声中醒来,其余几次依稀记得当时的情况。几个大人把我死死束缚住,父亲倒好一碗温水,然后边沾湿握紧的手指关节,边一阵阵用力在我肌肤上刮蹭,每次看见泥鳅似的小东西在血红的肌肤下跳动,围观的人就惊讶一阵。父亲憋住气用力的在我身上捏,似乎非得把泥鳅痧掐死不可——我泪流满面,疼在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中,父亲却疼在心里。伙伴们经常被我那杀猪般的惨叫声,从老远的地方吸引过来看热闹。
上小学时,因为不想去上学,我有时特别盼望生病;但想到打针和捏痧,又害怕生病。每次生病,如果捏痧吃药不见效,就会送去医院或到村里的赤脚医生家打针。记忆中,除了赤脚医生家的孩子,村里几乎所有孩子都怕打针的人,仿佛打针人随时都会在趁你不备的瞬间,冷不丁的在你屁股上戳一针。有时耍懒皮哭闹的小孩,旁边突然有人说“打针人来了”,哭声就会戛然而止;甚至在村巷里看到挎着医药箱的人,也会被吓得一溜烟飞跑而去。或许是尖锐的针尖令人望而生畏吧,每次在屁股或手臂上戳针,我都特别紧张,总感觉半边屁股都瘫了,要一瘸一拐疼上好几天。因为怕打针和捏痧,我从未主动向父母说过我生病了,很多小感小冒都是在快乐的玩闹中不知不觉自愈。
值得欣慰的是,我每次生重病或外出受惊吓而心神不宁时,除了打针、吃药和捏痧外,家里的大人还会到寨门口给我叫魂。这是一种精神治疗法,叫魂就像城里的孩子过生日,家里热热闹闹的,一大群人围着你祈福,这样的仪式,似乎是对捏痧时的病痛的一种补偿。叫过魂之后,身子骨就变得气血饱满,病自然就好了。尽管如此,但每次生病都难免要忍受捏痧带来的疼痛,那时我多希望叫魂能代替捏痧,希望人间无病无灾。
现在生病,已经很少有人捏痧了,身体稍微不适就直接往医院跑,医院经常人满为患。今年元旦刚过,我们一家三口就相继染上了重感冒,半个月来,家里接连不断的咳嗽声打破了往日的平静。妻子和儿子相继入院治疗,为了预防交叉感染,妻子强烈要求我也住院。到医院才发现周围全是病恹恹的人,加之排队挂号的心焦和程序化的诊断流程,打消了我住院的念头。一气之下,我像小孩子赌气,就倔强地与病毒较劲,还与妻子闹了几天别扭,现在总算缓过神来了。病痛给身心带来的种种不适渐渐消停后,脑海里隐约记起许多生病往事,于是东拉西扯地梳理出上面的文字。
医院是大家不得不去的地方,尤其在生活水平越来越好的当下,存在小病大医和过度医疗的情况。 其实,并非我不相信医学,或对自己身体盲目自信,而是我自己的常年病历证明,每次患上流感后,即便去医院打针吃药后,也得耗上十天左右的时间,身体才会慢慢康复。所以从上大学起,为了节省生活开销,我习惯了“与病毒较劲”,每次用顽强的意志克服病毒的折磨后,总让我有种莫名的神清气爽。我无从评判这种用自身免疫,抵抗病痛的行为是否可取,就像妻子的观点经常与我相对立。
许多时候,我只是单纯的想,蝼蚁般活着的你我,海海人生终归要落幕,相伴左右的除了人间情爱,一定还有病痛的折磨。病痛是血肉之躯无法抵挡的灾难,但对于中年人来说,相比身患绝症和意外事故造成的损伤,头疼脑热没必要大惊小怪,可以先吃药观察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