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步堕谷

在堕谷驻村，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自由支配时间。城里人向往的“诗和远方”，就在眼前。整天守着满眼的绿水青山，不出去走走，实在太可惜了。不过，驻村可不是来游山玩水的，白天得忙着走村串户干工作。于是，晚饭后的散步，就成了我雷打不动的“必修课”。

堕谷大寨离金平县老集寨乡集镇，就两公里路。路两边是茶园和茂密的树林，茶园里还零星散落着些坟堆。白天，烈日下钻进那段被大树遮得严严实实的公路，简直像一头扎进了凉爽的空调房，浑身舒坦。可到了晚上走这段路，胆小的人难免觉得后背凉飕飕的。有趣的是，虽然一道山梁分开了两个县，但两边的村民世代相邻，风俗习惯也一样，日子过得丝毫不受行政区划的影响。堕谷的孩子大多去金平县上学，政府开展“控辍保学”工作（就是防止孩子辍学、保证他们上学），两边的工作人员也得紧密合作，互相帮忙。

白天的村庄静悄悄的，难得遇见几个人影，只听得见鸡叫狗吠。公路上，也就飞禽走兽们自在出没。可一到黄昏，就像施了魔法，整个山谷瞬间“活”了过来，喧闹得如同满山的知了突然都变成了人！孩子们在巷子里、广场上追跑打闹；下地干活的村民骑着摩托车突突地往家赶；集镇上的上班族和小商贩们，三三两两沿着公路散步；村里那些因家里有事而务工回来的年轻情侣，也开着车或骑着摩托出来“兜风”了。白天在公路边自由散漫的机灵小松鼠，逃窜到树梢间跳来跳去，林子里的小鸟也唱得更欢了。矗立在堕谷茶厂的山坡上放眼望去，夕阳下的乌拉河谷，山峦起伏，白云悠悠，让我心里豁然敞亮，思家的愁绪顿时烟消云散。

在我们村里，那些种了一辈子庄稼的长辈们看来，这“散步”啊，纯粹是“吃饱了撑的”。他们觉得，城里人整天关在屋子里，好东西吃得多，能不胖吗？胖了又发愁，怕骨头生锈似的，花钱费力去运动减肥，比谁更瘦，这不是折腾自己吗？他们眼里，没事就该在家歇着，哪用得着专门出去“晃悠”。

不过，时代到底不一样了。乡村生活也在变，城里乡下的想法和活法，差距越来越小。散步，如今也成了一种健康又时髦的休闲方式。比起围着桌子喝茶聊天（还得琢磨聊啥、懂点茶道），或者累得满身大汗的运动（还得注意动作、想着省钱买装备），散步真是最自在的养生法了。想一个人静静的散散心？行！想和爱人手挽着手说说甜言蜜语？可以！想和一群朋友边走边聊？也没问题！不用怕冷场硬找话题，也不用担心动作不标准伤着筋骨。你就迈开腿，大大方方地走，想聊啥聊啥，不想说话就看看风景。管他走路是“内八字”还是“外八字”，自己心里舒坦最重要！

我和另外两个驻村同事——蔡大哥和小车兄弟，就天天坚持这“功课”。晚饭后，我们仨沿着公路溜达，走走停停，天南海北地闲聊。小车兄弟平时话很少，刚来驻村认识时，我和蔡大哥讲笑话，他就跟在后头，捂着嘴“嗬嗬嗬”地闷笑。相处久了，他也慢慢融进来，听到精彩处，也能跟着我们开怀大笑，不再憋着了。有时候想想也挺逗，三个人天天走同一条路，哪来那么多说不尽的废话？可事实就是，我们见着山说山，看着云聊云，路上遇到漂亮姑娘也议论几句……总有说不完的话题。大概，这就是我们枯燥的驻村生活里，最好的一味“解闷药”吧。

蔡大哥和小车兄弟驻村时间长，差不多算“本地通”了。不仅村里人认识他们，集镇上那些常散步的，也成了老熟人。有天晚饭后，我们溜达着溜达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老集寨乡的马撒斯村委会，碰巧遇到几个别的驻村队员。本来只想歇个脚，打个招呼就回去。结果一坐到茶桌边，话匣子就关不上了，从驻村酸甜苦辣聊到两地的风土人情，越聊越投机，简直像在国外碰到了知音！要不是现在全国严管党员干部喝酒，我们真想摆上一桌，好好喝一顿，加深下感情。

散步回来常常天都黑透了，有时还会碰上点“小惊吓”。那晚从马撒斯村回来时，月亮已经升得老高，星星也亮了。月光洒在灰白的水泥路上，除了被树遮住的地方，不用灯光也能走。我和蔡大哥靠着路边坡走，还沉浸在刚才茶桌上的话题里。小车低着头看手机，走在靠边沟的左后方，离我们两三米远。眼看就要走进那段漆黑的树林路了，我突然浑身一激灵，感觉边沟旁有个歪歪扭扭的黑影在动！我下意识一把拦住蔡大哥，赶紧掏出手机照过去——妈呀！果然是条黄黑相间的蛇！我吓得大叫：“蛇！”离蛇最近的小车兄弟，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弹跳力，“噌”地一下蹦到我们身边，脸都吓白了，魂儿都快飞了！打那以后，我们仨再走那段路，谁也不敢说笑，眼睛死死盯着路面，看到个弯树枝或者破绳子，都吓得赶紧绕着走。

说来惭愧，以前在红河岸边的南城，那个闷热地方住惯了，我早成了离不开空调的“懒虫”。我家住六楼，虽然偶尔也会出门走走，或跑到自家房顶瞎转悠，但纯粹是怕闷坏了，跟“健康”没啥关系。我是个只知道健康重要，却懒得动弹的“宅男”。家里的沙发都换了好几个，为啥？因为我总爱窝在一个固定地方看书，没几年那位置就磨得不像样子。儿子老笑话我是家里的“弥勒佛”——就爱坐着不动。这毛病，成了我和妻子结婚十多年来，一直没改掉的“懒骨头”。

没想到人到中年，工作和生活又把我带回了这种两地分居、驻村乡野的模式。来堕谷已经半个多月了。日常就是和村干部们同吃一锅饭，一起操心村里的事。剩下百无聊赖的漫漫长夜，除了看书，就只能漫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听着昆虫乐队鸣唱的天籁之音，或仰望星空，或神游，或发呆……幸好，在这远离家人的日子里，有蔡建宏大哥和车世忠兄弟一路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