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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锐(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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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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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书本去旅行

车轮碾过八千里风尘,终于歇息。书架上那些被翻旧了的书脊——迟子建的苍茫、鲍尔吉·原野的牧歌、萧红笔下冻土的气息——此刻静静地注视着我,仿佛旧友重逢。它们曾是我案头云游的舟楫,如今却成了归航的锚点,书页间铅字沉甸甸的,竟压上了泥土与牧草的真实重量。

出发前,那些文字是想象的地图,勾勒出远方的骨骼。迟子建笔下额尔古纳河右岸的幽深林莽,真正驱车深入其中时,才听见松涛如远古的低语在车窗外翻涌。车轮压过新巴尔虎旗无边的草浪,鲍尔吉·原野所描摹的那种“绿到天边”的辽远,终于不再是纸上的形容,而是从四面八方向我们奔袭而来、淹没呼吸的实体。风过草原,草尖如海潮涌动,极目望去,世界被这无垠的碧绿重新分割、定义,地平线温柔地弯曲着,将人流拢进这天地初开般的澄澈里。车窗外,羊群如珍珠散落,牧人的长调悠扬升起,盘旋于湛蓝天幕,又缓缓沉入草海深处。

我们沿着鸡冠形的版图边缘一路向北。额尔古纳河在国境线上流淌,像一道沉默的银线,分隔开炊烟相似的土地。河对岸异国的山峦在夕照里显出温柔轮廓,界碑冰凉坚硬,指尖触碰的刹那,一种奇异的庄重感自足底升起——原来这就是站在大地边缘的滋味。在满洲里俄罗斯族乡的木刻楞旁,面包炉的甜香弥漫,蓝眼睛的老额妮倚着门扉微笑,皱纹里盛着阳光,恍然间竟如契诃夫小说里的人物走入了现实。

自驾的妙处,在于流动的风景如长卷在眼前徐徐铺展。挡风玻璃如同取景框,框住呼伦湖粼粼波光上掠过的水鸟,框住大兴安岭深处樟子松林莽莽的苍翠。后视镜里,蜿蜒的边境公路不断退去、消隐,仿佛被大地本身悄然回收。偶有驯鹿驮着夕阳,从金黄的白桦林深处静静踱出,颈下铜铃叮当,摇碎了林间寂静,那声音竟与书页翻动之声奇异应和。

归来后,书架上那些沉默的向导,忽然被赋予了体温与呼吸。再翻开《额尔古纳河右岸》,油墨气息里竟杂糅了林间松脂的清冽;指尖抚过描写草原日出的段落,眼睑下立刻映出那轮挣脱地平线时,将天地万物瞬间染作熔金的磅礴记忆。原来有些文字,需以车轮丈量过、以双眸亲炙过、以肺腑呼吸过,其筋骨血脉才真正在灵魂里活转过来。

归来后,皮肤上被阳光亲吻过的晒痕会缓缓褪色,行李箱中来自远方的物件也将蒙尘,被日常杂物吞没。但总有些什么,如静水微澜,已悄然沉淀于心底——那或许是一道异乡屋檐下斜映的光影,是某处荒野里吹透衣衫的风声,又或是陌生旅人擦肩时一句模糊的乡音。

这沉淀并非惊天动地的顿悟,只是行过远方后,心底悄然生成的一点韧性。它提醒我:纵然生活如旧,纵然此身仍困守于方寸之间,但世界的辽阔与褶皱,已然在心底拓印出新的疆域。

书房里灯光温柔,窗外是熟稔的城市灯火。合上书本,掌心却仿佛仍能触摸到呼伦贝尔草叶上清凉的夜露,耳边依稀回荡着界河奔流的滔滔水声。那些书页曾是指引方向的星图,而八千里的云和雨和八千里的风尘仆仆,最终让我懂得:真正的远方并非地理的位移,乃是心魂被大地重新塑造的历程。

文字是沉默的舟,载着心灵驶过无垠草原,最终泊回自身更辽阔的岸,当车轮停驻,灵魂的疆域,已在无声中悄然拓展。人归来,心也早已悄然拓了疆,纵然囿于寻常巷陌,方寸心底却已安放了千山暮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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