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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雪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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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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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狮慕看云

每次去羊狮慕,都是在清晨。

车沿着新修的盘山公路缓缓向上,窗外的竹林正从晨雾中醒来。毛金竹的叶梢挂着露珠,方竹的节棱映着曦光,紫竹在朦胧中泛着幽微的紫晕,黄金竹则把第一缕朝阳揉碎在枝叶间。山风过处,整片竹海响起细密的沙沙声,那声音清冽如泉,洗着旅人的耳目。

行至半山,樟树渐渐多了起来。安福人说“无樟不成村”,羊狮慕的樟树却自成天地。最老的那棵要七八个人才能合抱,树皮皴裂如龙鳞,树冠亭亭如华盖。站在树下,能听见岁月在年轮里流淌的声音。再往上走,在“金鸡归巢”附近的游步道旁,生着两株紫茎。它们的树皮是古铜色的,在斑驳的光影里泛着金属般的光泽,像两位遗世独立的佳人,让人想起《诗经》里“有美人,清扬婉兮”的句子。

五月的羊狮慕是杜鹃的秘境。从山脚到山顶,各色杜鹃次第开放:鲜红的如霞,浅红的如绯,乳白的如云,鹅黄的如锦,紫红的如烟。它们不是整齐划一地开着,而是这里一丛,那里一簇,像是山神随手撒下的彩墨。最难得的是全缘叶红山茶,它们只肯在千米以上的高山绽放。同事曾试着移栽到山下,终究没能成活——有些美,注定只能属于云端。

第二次上山,是随央视《美丽中国乡村行》剧组拍外景。

那日我们在林中穿行,忽然看见几只戴胜鸟正在地上刨食。它们的长嘴一啄一啄,羽冠随着动作轻轻颤动,像戴着王冠的精灵。负责施工的同事悄悄举起相机,快门声惊动了它们,扑棱棱飞起,在林间划出几道优美的弧线。

“快看!”向导指着悬崖。峭壁之上,几丛兜兰正凌空开放。它们的花瓣薄如蝉翼,在风中微微颤动,像是随时都会乘风归去。“这种花永远养不在盆里。”向导说,“它们只肯在山野间自由生长。”

这话让我想起山里的云雾。羊狮慕的云是最有灵气的,春天来时,它们像怀春的少女,时而掀起面纱让你窥见山色的青翠,时而娇嗔地掩住所有的风景。你要拍照,它们便调皮地和你捉迷藏——刚看见石笋峰露出尖顶,转眼间就又隐没在茫茫云海里。

夏天看云,最好是在黎明前登上栈道。此时群山还在沉睡,奇峰怪石在晨曦中显出朦胧的轮廓:有的像携手相依的姐妹,有的像归巢的金鸡,有的像直插霄汉的神笔——据说当年杨万里就是为此峰写下了“神笔插霄汉,笔气蘸锋芒”的诗句。当太阳从武功山际跃出的刹那,万顷林海瞬间被点燃,光影在枝叶间流转,整座山仿佛都在发光。

最难忘的是在山里遇雨。那日我们正在采摘杨梅,忽然山风转急,乌云从谷底涌起。躲进守林人的木屋,看雨帘挂在檐前,听雨声敲打屋顶。雨中的羊狮慕另有一番韵味:樟树的叶子被洗得发亮,杜鹃的花瓣愈发娇艳,各种野菜——香蕨、橛头、鱼腥草,都舒展开翠绿的叶片。偶尔有野兔从雨中窜过,留下湿漉漉的脚印。

雨停时,云雾从山谷里升腾起来。我们先看见自己的手,然后看见屋檐,接着看见最近的树,最后整座山都在云海中浮沉。那云不是静止的,而是在不停地流动、聚散、舒卷,时而如羊群奔跑,时而如轻纱漫舞,时而如瀑布倾泻。我们站在云里,仿佛也成了云的一部分。

秋天再来,天高云淡。尉蓝的天空下,云朵变幻出各种图案:一会儿像奔马,一会儿像睡莲,一会儿又像仙人驾鹤。傍晚时分,西天挂起晚霞,彩虹偶尔会出现,为群山戴上七彩的花环。这时最适合坐在山巅,看云归谷壑,听鸟鸣空山,让思绪随着云朵飘向远方。

冬季的羊狮慕是冰雪的国度。树枝上挂满雪凇,远山积着白雪,云雾在山腰缠绕,一切都纯净得像童话世界。最妙的是夕阳西下时,雪峰被染成玫红色,云朵带着霞光,缓缓飞回山的怀抱——那一刻,你会觉得整座山都在发光。

如今,去羊狮慕的路更好了,栈道修得更长了,来看山的人也更多了。但我还是常常想起那些在云中的日子:看花开花落,观云卷云舒,听鸟鸣空谷,采山珍野果。羊狮慕的主峰虽不是最高,但它有它的高度——那是云的高度,梦的高度,诗意的高度。

有时深夜独坐,还会想起山间的云雾。它们此刻应该正在月光下流淌,抚过每一棵樟树,每一株紫茎,每一丛杜鹃,每一朵悬崖上的兜兰。想起杨万里的诗:“时时同挥洒,散尽甘露香”。忽然明白,我们向往远方,往往是因为还没有学会欣赏身边的风景。

而羊狮慕,就在那里,在云深不知处,等着每一个愿意慢下来的人,去听云,看山,寻回生命最初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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