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午后,走出家门,阳光先一步占满了巷子。一段熟悉的旋律不知从谁家门缝挤出来,沿着阳光游走,贴着红砖墙和灰地面环绕。歌声不是震耳的喧哗,而是细弱的、带着点颤音的哼唱,像春溪漫过苔石,又像清风裹着花香。哦,是《搀扶》的调子。听不太清歌词,响在耳边的只有反复轻抚的“搀扶”……
这歌应该是年轻人理想饱满的热望。想起中师毕业那年,驮着铺盖卷走在乡间土路上,怀里揣着那本被翻烂的《现代汉语词典》。师范三年,我们几个人挤在八人间的宿舍,夜里就着走廊的灯光矫正读音,谁的声调错了,其他人就捏着嗓子跟他较劲;实习时蹲在村小的土操场上,用树枝在地上画田字格,教孩子们写“人”字,告诉他们要顶天立地。后来分到离县城很远的小镇,你送我一盒彩色粉笔,说“黑板字要写得亮堂”;他塞我个铁皮铅笔盒,里面整齐码着红蓝铅笔:“改作文用这个,红笔画波浪线,蓝笔写评语,孩子们爱看。”那时的搀扶是师范生眼里的光,是 “长大后我就成了你” 的誓言,是粉笔灰落进衣领,也觉得暖的青春。
旋律渐为婉转,考试漾动中年人的烟火。在镇小教了二十多年语文,办公室的木桌磨得发亮,上面堆着孩子们的作文本、生字卡片,还有孩子们节日送的手工礼物。换了几任校长,接力的是他们的叮嘱:“你很有潜力,多琢磨几堂好课。”“你心细,孩子们愿意跟你聊。”“你教的‘人’字,孩子们写得最端正。”年轻老师不会写毛笔字,我们就一起练 “永” 字八法,墨汁时常沾满了指尖。听说校门口有闲杂人员游逛,我便每天送那个胆小的孩子回家,直到他敢笑着跟我说 “老师再见”。离开这所小学时,曾让很多老师头痛的男孩红了眼。第二天他妈妈打来电话:“王老师,您一走,孩子说上学没盼头了。”一心扑在教师岗位上的搀扶,是粉笔灰染白的鬓角,是作业本上密密麻麻的批注,是 “一个都不能少” 的执拗。
歌声渐弱,犹如巷尾飘来的茶香。今天的我离开一线,不能每天站在讲台,但走在校园里,总愿意停在教室窗外,听孩子们稚嫩地朗读;在办公室里,总习惯翻一翻当年的备课本,纸页已经泛黄,字迹却依然工整。更有原来的学生不断发来信息,“老师,我现在也教孩子们写‘人’字。”“老师,我开了一家车辆美容店,您有空过来,车辆保养免费!”“老师,您指导的那篇作文获市里的证书,让我开始喜欢上了写作。我现在大学汉语言文学呢。”……和三五好友在茶馆里围坐,说的还是那些年的事:谁家娃第一次背会古诗时的窘态,谁把“灌溉”写成“灌概”被笑了半学期。年轻时的梦想,成了一辈子的牵挂,这份没放手的搀扶,是把岁月熬成茶的浓酽 —— 苦过那些备课到深夜的日子,余味全是孩子们的笑脸。
听着歌曲忽然明白:所谓搀扶,从不是单向的奔赴。它是师范生共用的一本词典,是乡村小学里同守的一方讲台,是茶室里共忆往事的一杯热茶。它藏在 “想当好老师” 的初心⾥,在作文本的红色波浪线里,在茶盏相碰的脆响里,在所有“我和你”的细碎时光里。
《搀扶》的旋律再次响起。音符绕开红福字的院门,随着清风,顺着阳光,飘出巷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