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俄语专业学生,为了深化俄语学习,大三那年,我赴俄罗斯参加了为期一年的交换项目。目的地是贝加尔湖畔的伊尔库茨克。
我记得,抵达那天恰逢教师节。国内的九月初正是暑气消退、秋高气爽的好时候。刚落脚,我们就迫不及待地想要探索那片陌生的土地。
天色向晚,我们更多的是透过窗户打量着——窗外楼房不甚密集也不高,若以国内城市为参照,眼前的景象很难与它州首府的身份联系起来。但放眼望去,树很多也很高大,有层林尽染的色彩感;宿舍楼下的花很多且很艳丽,没有任何秋风凉后萧瑟败落的迹象。大抵是因为连那里的花草都知道温暖的日子是短暂的吧,所以它们要在有限的温暖时光里努力地绽放。
但难以想象的是,我们抵达的当天夜里就迎来了一场不小的雪。翌日清晨再看窗外,挺拔的大树仿佛被强行披上了不合时宜的棉被,臃肿而无奈的矗立在那里。我心头一紧,前一天还争奇斗艳的那些花,怕是全被冻死了吧?脑海里已然浮现出了残花败柳的惨状。初出国门,情绪上本就波动大,想象着那般场景,不免更让人添了几分伤怀。我急切地想要去查看,仿佛我要去探看的不是树、不是花、更不是雪,而是我思念的亲人。
我脑补着悲壮的画面,手下的动作更快了。宿舍楼前横着一条不宽的路,路牙镶着草坪的边,紧挨着路牙的是几垄花丛,再往里便是草地了。草地都被雪覆盖着,偶尔有几根细如针尖的嫩芽瑟缩地探出头,那模样既孤单又带着几分滑稽。再看那些花,竟像贪嘴的娃娃偷吃蛋糕糊了满脸奶油的脸,红的、粉的、黄的、紫的……依然倔强地绽放着、艳丽着、活泼着、灵动着……那一刻,连覆盖着它们的冰冷积雪都显得憨态可掬起来。
许是太阳和我一样深受震撼吧,也忍不住对它们多了几分偏爱。阳光奋力地倾泻在雪地上,耀眼的雪光又把它们映照的亮晶晶的,甚至有点刺眼,头顶不时还有鸟儿扑棱着翅膀、欢呼着经过……这明明是雪后的静谧之景啊,为何竟这般喧腾热闹呢?
呵,原来“百花齐放”的“花”,亦可作雪花解!这还真是方神奇的天地!看来之前的忧思纯属多虑。看着雪地里挺立着的、怒放着的它们,周身的寒意悄然消散,反倒从心里升腾出一股热烘烘的暖流,甚至竟让我生出了要在雪地里随性跳一支舞的冲动!咔嚓——咔嚓——,我举起手机,为这倔强又张扬的“雪中花”定格下了一组特写。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和当地的老师们也渐渐熟络了起来,那里已然进入了名不虚传的严冬。一次大雪过后,课间休息时我把我拍的那组“雪中花”照片拿给外教老师看,那是一个微微胖但很优雅的金发老太太,她扶着眼镜凑近手机仔细地端详着,视线扫过了画面里的角角落落,而后她缓缓抬起眼睛慈祥而坚定地注视着我说:“是的,雪中花似西伯利亚人的灵魂:严寒愈深,心火愈烈,你们在这里呆久了自然就懂了!”。
这件事情已然过去了十年有余。大三结束后我并未继续呆在那里,但我记忆中的雪中花却从未凋零,而是在之后十余载的东方风雨淬炼中,深深扎根华夏沃土,在我的生命版图上,镌刻成了历久弥深的精神年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