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银杏树早落尽了青绿,满枝桠都是明黄。风一吹,叶子就打着旋儿往下掉,铺在地上厚厚一层,踩上去沙沙响。这些躺在地面的观众,眼看着自己从云端,曼舞而下,飘荡在日思夜想的故土。阳光穿过叶缝洒下来,把那些飘落的叶子照得透亮,天地间都裹着股深秋特有的暖烘烘的味道。一切都那么惊艳。
我抬手推窗想透透气,风偏偏任性地挤进来了,还裹带着一只哆哆嗦嗦的苍蝇。它颤颤巍巍地在风口挪动,像极了慢镜头下的机械舞。它左边的翅膀颤颤地挨着桌子,右后边的瘦腿一惊一诧在平滑的桌面上试探着,移一小步、挪一下身子。右边的翅膀趁着脚劲,赶紧收一下,再收一下,然后赶忙又撑在桌子上。活像个走在冰面上的老人。
风里有霜气,我指尖都发凉,这小东西肯定冻坏了。
它该是察觉到我看它,突然就僵住了,触角也停在半空不动。它一定是想起来了,想起来它在温暖的午后肆意地嗅遍繁花和食物,是多么快活。现在它怕了。
它两只后腿极力地向下压,两只翅膀倏地支棱出来了,像一只苍鹰那样,不安地怒视着我!它想跑?
可它僵了没两秒,翅膀又动了动,还是朝着那摞刚打印好的试卷——纸上的油墨香混着打印机的余温,在风里飘得不远,却刚好够它闻着。
它把后腿往桌面上一蹬,翅膀猛地张开,倒有点唬人的架势,圆眼睛直勾勾盯着我。可翅膀扇了两下又慢下来,像是拿不定主意:是往暖和地方逃,还是再往试卷那边挪挪?我本来没太在意它,眼里都是窗外的秋景,可看它这又怕又舍不得走的样子,倒停下了手里的事,专门瞧着它。
它更紧张了!后退的时候,还冷不丁地被桌子上贴的胶带绊倒了,摔得翅膀都蜷起来了!你看看它满脸的尴尬,又滑稽地一滑一拐地站起来。我以为它要逃,结果它只是稍稍动了脑袋,瞥见试卷的方向,用前腿撑着桌面,又一瘸一拐地爬起来。
这股子认死理的劲儿,倒不像个只会找食的小东西。
课时它抖得更厉害了,腿关节一突一突的,脚掌在桌面上滑来滑去。
就剩半个笔帽的距离了!
阳光穿过银杏叶,在它翅膀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我想帮帮它,让它赶紧嗅着试卷上的墨香,我还能顺便跟学生说一则“苍蝇深秋好学”的典故。这可是天赐的良机啊!可看着它费劲挪动的样子,手又缩了回来——这点路,得它自己走才有意思。
眼看就要碰到试卷了,窗外突然刮进一阵冷风,把它吹得退了半厘米。翅膀抖得快飞起来,我都替它捏把汗。只见它把后腿弯成钩子,死死勾住桌面的木纹,翅膀贴在身上挡风,小身子晃得厉害,却没松劲。风一停,它立马又开始挪,一步一步,稳得很。
我,收回了悬在半空的手指。
终于,它爬到了试卷的边缘,小小的身体贴着油墨字迹,翅膀轻轻舒展开来,像是在拥抱某种向往已久的珍宝。脑袋蹭着试卷,一下,又一下,仿佛在品读文字里的温度。
窗外的风还在吹,偶尔有片银杏叶飘到玻璃上,又滑下去。我看着那只苍蝇,它趴在试卷边缘,翅膀慢慢舒展开,布满眼睛的脑袋在“坚持”那两个字上轻轻点了两下,又停住。桌上的光斑慢慢移开,刚好把它的影子落在那行字旁边。我想起今早备课写“执着”二字时的犹豫,此刻倒觉得,这两个字的意思,它比我讲得更明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