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她拉黑

1

“你出卖我！”

吴泽接到“相信奇迹”的微信电话后，嘴角微微上翘，该来的还是来了。话筒里传来一阵歇斯底里的声音，哭声，骂声，混合在一起。

吴泽没有立即挂断电话，任由对方在电话里肆意怒骂。对方情绪平静后，吴泽挂断电话，然后将她拉黑，点确认时，心里默念了声，对不起！

春节放假前一周，公司下发新的人事任免通知，姚毅晋升为片区经理，吴泽晋升为市场部副经理（主持工作）。

2

在加“相信奇迹”的微信之前，吴泽以为自己看透了人生。他的生活很平静，也可以说是平淡。他想远离职场的勾心斗角，工作不过是为了能在这座小小县城里生存下去。

上班，下班，晚饭后在小区里逛一圈，每天固定的程式，就像儿时家里那台闹钟，上完发条后，钟摆就在家里、公司两个点来回摆动。每个月中旬，查下工资卡，看到那串数字如期而至，才感觉到踏实。这一串数字，是唯一能让他提起精神的事，这也是给他人生紧发条的过程。

这样的生活挺好，他从不失眠，十一点前准时入睡。职务份内的工作，尽心尽责，如是领导想强压岗位以外的工作任务，一概拒绝。他还拒绝加班，再急的事，从不熬夜，任何鸡血都不起作用。激情，对他来说，只是曾经传说。有时想熬夜打下游戏，喝杯咖啡提神，毫无效果，到那个点，哈欠照样连天。

睡觉前有个习惯，看微信朋友圈。微信点开，看到有人申请加好友。

点开，查看了一下对方的基本信息，微信名为：相信奇迹，是本地区的，还是位女的，头像图片用的是风景照片，有一句附加消息：“下周有只股票要涨，股票名称：姚毅。”

吴泽工作的公司里有个姚毅，还是他的上司。

看到这样的微信好友申请，他总能轻易与无良的微信推销人联系在一起。加了好友，马上就开始推销股票，推销房产，推销五花八门的理财产品、贷款。有次心情不错，接了一个陌生电话。对方问要不要装修。他说，没买房子，装什么修？对方立马说，我们这边有房源，地铁口、闹市中心的都有，要不要考虑下。他说，没钱，买不起。对方又说，我们可办理贷款，不需要抵押。看来他们有系列的剧本，总有一款适合你。只能挂断电话，结束这无聊的推销。

“姚毅？哪个姚毅？”出于好奇，吴泽回了一条消息。

“叮！”很快微信就有新消息回过来了。

“天青公司！”

天青公司不就是他所在的公司吗？

那对方说的姚毅，就是他的上司姚毅。这个叫“相信奇迹”的人应该认识他，或是认识姚毅，那应该不是推销的。

吴泽手抖了一下，犹豫片刻，最终点了同意。通过好友后，吴泽迫不及待地编了一条消息：“你好！你认识姚毅？”

手指对着发送键，悬停片刻，还是决定先不发送。又点开对方的资料，查看对方的朋友圈，空空如也，显然是有备而来，号是新注册的，没找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于是又把编好的消息，一个字一个字删了。

为什么是姚毅？吴泽脑海中有无数个问题。

姚毅跟他同龄，虽比他迟两年到公司，但人家升得快。姚毅刚进公司那两年，他带着姚毅跑市场，把自己在公司里学到的经验，一点不剩地教给了姚毅。倒不是“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父”，姚毅对业务工作不感兴趣，这让吴泽很难堪，科室的工作一个人忙前忙后，姚毅却喜欢在一旁冷嘲热讽。

“工作不是这么蛮干的，要学会用技巧。”姚毅经常用这句话来反驳他。说到底，他是农村出来的人，很实诚，相信一分耕耘就有一分收获。但现实总是不断地证明，这句话是一个悖论。不耕耘，肯定没收获，但是谁在耕耘，谁在收获？这句话没有说，事实上，耕耘者和收获者不是同一个人。

“叮！”对方发来了消息。

“你好，谢谢你能加我。”

“你好！”吴泽写完，又删了，重写：“您好！”

对方发来一个笑脸。吴泽没回，他想，对方肯定还有下文，他不能主动，要看对方的意图才能采取下一步行动。

吴泽闭上眼睛，竖起两耳，雨点打在雨棚上，时而密集，时而稀疏。这不是他要等的声音，可他要等的那声“叮”，这一夜再没响起。

3

姚毅又要升职了。公司已经有人在悄悄地传播这条消息。

吴泽翻出昨晚的微信，那个叫“相信奇迹”的新加好友，申请加好友时的消息：“下周有只股票要涨，股票名称：姚毅。”

原来这是在告诉他，姚毅又要升职了。

这小子真够快的，一年一小级，两年一大级，从市场部的普通员工，一路从组长，副经理，经理飙升。这次再升，该是片区经理了吧。五年前，还是他的徒弟，两年前成了他的上司。

吴泽坐在电脑前，准备将下个月的工作计划再完善一下。公司小张在门口叫他的名字：“吴组长，姚经理叫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吴泽应了一声，起身向姚毅办公室走去。

门虚掩着，他轻轻地敲了三下，“请进！”

“姚经理，你找我？”吴泽往经理办公室里面走了几步，在离办公桌还有一米左右停住脚步。

“噢，是师父，你坐，我有事要问你。”姚毅指着对面的沙发让吴泽坐下。

“不敢，不敢。”吴泽坐在姚毅对面，中间隔着电脑显示器。吴泽两眼盯着显示器背面，仿佛能透过显示器看到姚毅此时狂喜的表情。

“你还不敢？临县的市场拓展计划你竟敢私自改动。”姚毅直接将手中的笔向门口一甩。

吴泽哼哼一笑，不做任何言语的辩解。

“为什么不向我汇报？谁给你权力直接向余总汇报的？”

吴泽站起来，不卑不亢地对着姚毅说，“如果只是这事，那我就回去工作了，我没必要向你解释，我手上还有一大堆业务要处理。”

“你这是什么态度，我告诉你，我们市场部的副经理一职一直空着。知道为什么吗？”

“空着就空着，又不关我什么事？”

“你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谢谢姚经理给我作出一个中肯的评价！”说完，走出经理办公室，并随手把门关上。

吴泽被姚毅骂成茅坑里的石头，已不是第一次。吴泽总能在这样的骂声中，找到自己的出口，他自嘲，幸好我是石头，不幸掉进了茅坑，不过是沾了臭气而已。他又想，姚毅这句的意思是说公司是茅坑。他就喜欢这样为自己开脱。

一周前，吴泽在处理临县的市场这件事上，向姚毅请示过，但人家爱理不理。对方又催得急，他不时地给姚毅打电话，要么不在服务区，要么不接。他只好越级打给了余总，在征得余总的同意后他才行动的。这事，他有底气，自己没错，没必要跟姚毅多解释。

吴泽刚落座，微信叮一声。

消息是“相信奇迹”发过来的：“我可以相信你吗？”

吴泽觉得莫名其妙，便回了一句更莫名其妙的：“你猜！”

4

中午，吴泽和几位同事在公司楼下公司食堂吃了快餐，同事们回公司休息。吴泽便在公司附近的公园里转转，这是几年来养成的习惯。

刚走到公园，手机就响了起来。是微信电话，来电者是“相信奇迹”。

吴泽犹豫片刻，没接。没过几分钟，又响了起来。

吴泽接起电话礼貌地说了一句，“您好！”

听筒里没有声音，吴泽又说了一声，“您好！再不说话，我就挂了。”

“你好！”听筒里传来的是女人的声音。“很高兴，你能接我电话。”

“你是谁？”这是吴泽最想问的，话都到嘴边，硬生生被他给咽了回去。最近他也发现自己有了这样的能力，有些不经大脑的话，不会再脱口而出，就算到嘴边，就算吐出几个字，也能被自己收回去。

“你认识姚毅？”吴泽试探着问。

“不认识！”对方语气很坚决。

“那，你是什么意思？关于股票要涨的事。”

“怕你不加我，所以拿个你认识的人来证明自己不是网络骗子。”

吴泽明显感觉到对方隐藏得比较深，也一时摸不清对方的意图，只是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这里面肯定有问题，是什么问题，吴泽也不太清楚。这个女人是谁，听她的声音，不像是他所认识的女人。

“你炒股票吗？”对方像是在无话找话。

“不炒！”

“噢，那对股票有研究吗？”

“没研究，那是有钱人的游戏，这是我对股票唯一的研究。”

“真幽默。谢谢你能接我的电话，有空再打给你。”

没等吴泽再说什么，对方已经挂了电话。吴泽对手机说了声，“莫名其妙。”

5

手机响起的时候，吴泽已洗漱完，准备睡觉了。

电话是姚毅打过来的。吴泽手机上显示的并不是姚毅的名字，而是“衙役”。看着那两个字在手机屏上不停地闪动，他第一感觉是又有新业务来了。

响了快三十秒，吴泽还是接了电话。

“现在是休息时间，有什么事明天再说。”电话快自动挂断瞬间，吴泽还是接了电话。

“吴……泽，噢，不，是师父，我为今天……今天的事，向你……向你……道歉。”这口齿，一听，便知是酒话，看来姚毅明显是醉了，吴泽感觉有股酒气，直接从手机听筒里喷泻而出。

“你喝多，别有事没事打电话来消遣我，你尊重我，我便尊敬你是经理。”

“吴……泽，我们是好……好兄弟，好……好……战友。”战友两字倒是吐字清晰，在吴泽看来，越是清晰越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你喝多了，早点休息吧。”

“兄弟……”

这样的场景，吴泽印象中并不是第一次经历过。那年姚毅当上副经理的第一个晚上，他接到姚毅这样的电话。后来晋升经理时，又接到这样的电话，跟今天一样，语气中带着酒气，语无伦次。他分不清，是喝醉时的姚毅清醒，还是不择手段往上爬时的姚毅更清醒。

姚毅仍在电话里撒着酒疯，吴泽毫不犹豫地挂了电话。

刚上来的睡意，被姚毅这一折腾，全给赶跑了。刚在听电话时，手机响了下，应该是有人发微信过来。

“睡了吗？”是相信奇迹发过来的。

“准备睡。”

“能聊下吗？”

吴泽不说可以，也不说不行，只给对方发了一个笑脸。

“你在做什么？”

“我？正拿着手机在和一个陌生女人聊天。”

“嗯，我能问你个事吗？”

“好。”

“你有恨的人吗？”

“没有。”

“你再想想，你身边的，你同事，或是借你钱不还的，还有抢了你女朋友的……这样的人都没有吗？”

“没有。”

“真没有？比如说，抢了你工作业绩的同事也没有吗？”

“没有。”

“唉，你命好，我身边到处都是这样的人。”

“噢。”

“为什么是‘噢。’而不是‘噢？’你一直都是这样佛系吗？”

“嗯。”

“好吧。我对着镜子哭会，别劝我！”

“好的，晚安！”

“你这人怎么这样？”

“又怎么啦？”

“我都说要哭了，你也不来安慰我一下，也不问我为什么哭。”

“我不认识你，也不是我惹你哭的。”

吴泽写完这几个字，看了下手机上的时间，已快零点了。但此时，他一点睡意都没。他内心很清楚，如果对方再纠缠下去，他情绪也会决堤。职场上所有的委屈，他也会一吐而快。是因为意识到了，他必须下狠心把手机关掉，不去理会对方。他甚至想过要把对方拉黑，不能让她再次来打扰自己的生活的平静。

6

什么情况？又堵车了。

前面车子已经排起了长龙。吴泽看了下时间，估计赶到公司又要迟到了。

“叫你吃饭慢，看，要迟到了。”一个女人开始对着自己的小孩发起了脾气。这路开往公司方向的公交车，还经过一所学校。

吴泽朝女人看了一眼，扎个马尾巴，但根部的那些头发明显杂乱，应该是睡过头了，匆匆忙忙起床，又找不到梳子，用手指粗粗地扒过，两缕头发骑在耳朵上就被扎住紧了。吴泽看着眼前这女人慌乱留下的各种痕迹，又联想到姚毅那天慌乱的样子，不免笑了起来。

赶到公司时，吴泽还是迟到了一分钟。

吴泽又一次被叫进了姚毅的办公室。吴泽以为姚毅会拿今天迟到来说事，他在心里盘算着如何做应对。

他进姚毅的办公室时，姚毅站起身迎上来。在吴泽的记忆中，这是第一次。接下来更让吴泽感到不自在，姚毅一定让吴泽坐下，还给他泡茶。

“铁观音，红茶，鸠坑毛尖，咖啡。要喝哪个？”

“随便！”什么茶叶，对于吴泽，都不重要，也从不讲究，也没精力讲究。

姚毅将一杯红茶递给吴泽。“昨天的事，我向你道歉，请见谅！今后的工作，还望多支持。”

茶，烫手。吴泽没抬头，淡淡一笑，把茶放到桌边，起身朝门口走去，快到门口又转过头来对姚毅说，“我还是喜欢你昨天的样子，喜欢你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是茅坑里的石头，又狊又硬。”

“好了好了，我向你道歉，你也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怎么说，我也是你上司。”

“谢谢你的宽宏大量。”呯！——吴泽重重地把关带上。

吴泽回到办公室，刚坐下，便围上来几位同事。

“我们临县的计划他还反对？”“又拿你当出气筒了？”

吴泽笑着朝大家看了看，“放心，我们的方案他变不了，大家各就各位做好自己手头的工作就行，凡事我顶着，临县市场拓展计划如果不出特别大的失误，我们组这个季度的奖金和年终奖金，将是全公司最高的。”

7

每晚十点左右，相信奇迹都会打微信电话过来。她会漫无目的地跟吴泽聊会儿，还说她会按摩，问吴泽要不要去她那里试试。她说，她会让他躺在沙发上，宽衣，焚香，轻音乐像流水般缓慢地从音箱里流出，然后她会用精油为他开背，她纤细的手指在他背上来回游走。她的指肚与他的背部肌肤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精油，她手指肚能敏锐地感受到他体内的躁动……月光从窗帘的缝隙里投来羡慕的目光，甚是妒忌。

被撩的感觉，很受用。吴泽听得有些入迷，仿佛此时正在享受她的服侍。

吴泽为了克制自己的幻想，将耳塞塞入耳中，将手解放出来，然后漫不经心地听着。跟她多次通话和聊天，吴泽很清楚，这女人城府极深，在没有得到她完全信任前，不会暴露真实的意图。

“你在听我说吗？”

“一直沉迷在你所描绘的场景里。真想马上过来找你，享受一下你所说的那个按摩。”吴泽当时真有这样的冲动。

“少贫嘴，你们男人是不是都一样，被女人一撩，就按捺不住？”

“我们男人，除了我还有谁？”吴泽真希望尽早听到她找他真实的目的，而且他断定，她找他的目的肯定与姚毅有关。

想让对方早点露出马脚，就得让她多说话，言多必失，亘古不变的真理。趁对方沉默的片刻，吴泽说，“逗你的，他们都说我是柳下惠，坐怀不乱。当年公司副总的女儿倒追我，我都没答应。”

“噢，那女人后来是不是成了他人妻？”吴泽觉得自己已经成功地引起了对方的兴趣。

“等我想通了，要答应她的时候，她却与人订婚了。”

当初，公司副总的女儿正是姚毅苦苦追求的对象，但是人家对姚毅爱理不理，有时还会找吴泽来当挡箭牌，好让姚毅知难而退。却不想，姚毅几次碰壁后，又追上了公司老总的女儿。从此，姚毅在公司里顺风顺水，从一名普通职员当上了部门经理。

“想不到，你这块又臭又硬的石头，还有这样的艳史？”

吴泽感觉到自己的退让，让“相信奇迹”放下了防备的心理。而且从她口中听到了一个词语，那个时常被某人挂在嘴边的“又臭又硬的石头”。

吴泽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顺着她的“又臭又硬”这个藤，他最终摸到了姚毅那个大瓜。

“你是第二个说我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吴泽故意抛出这一句话来，看“相信奇迹”怎么回话。

“哪有，我只说你又臭又硬的石头，没说你是茅坑里的石头。”

显然，在说这话的时候，吴泽感觉到了对方的语速明显变快了。有新情况，人的敏感神经就会脱离计划的人设，开始辩解，或是强词夺理，此时的思维会快速地转动，无法全面考虑所有的变量，就会露出新的破绽。一个概念被拆分开来，心理学分析的结果，便是有了掩饰的成分。吴泽感觉自己离那个真相越来越近了。

吴泽的沉默，让“相信奇迹”感觉到了不妙，甚至感受到了沉默带来的压迫感。她此时再说什么，都会成为诡辩，干脆跟着一起沉默。

“晚安！”十几秒后，作为胜利方的吴泽打破了僵局。

吴泽觉得自己在与“相信奇迹”的对弈中第一次抢了先手，从被动转向主动。但他没弄清“相信奇迹”真实身份前，他不能主动出击，他必须学会隐藏自己，在暗处观察，让对手自己暴露出更多破绽，然后迅速发起攻击。这攻击，必须一招致命，不能给对手留下任何回旋余地。

那个每晚都会来撩他的微信电话，也消停了一段时间。吴泽知道，对方也在等他露出破绽，这游戏一开始就是他在明，她在暗。当下，虽然吴泽抢占了先手，但仍不知对方的底牌，不知“相信奇迹”掌握了他的多少信息。

8

公司有人开始传，姚毅升职一事被搁浅，什么原因不知道，但绝不是临县市场开拓的事。吴泽极有可能升职为市场部副经理。

“相信奇迹”再次给吴泽打来微信电话，是中午。

“你还会信我吗？”

吴泽觉得莫名其妙，“你不说找我的目的，让人如何信任。”

“我怀孕了，等下要去医院打掉。”

“关我什么事，难道现在打个电话撩下人也能让自己怀孕？太扯了！”

“没说是你的，是……”停顿片刻，相信奇迹终还是说出了那两个字“姚毅。”

听到果然，第一感没有错，这女人找他的目的，就是为了姚毅。吴泽听到对方说怀孕，大概就猜到她与姚毅之间的狗血剧情了。

他觉得，他，姚毅，相信奇迹都是利益的牺牲品。吴泽此时情绪有了些许波动，是对“相信奇迹”的遇人不淑的惋惜，还是对姚毅的敌意所致，可能两者都有吧。毕竟这种狗血的剧情，在当下常有发生。若是单纯地想玩玩，肯定会采取安全措施。加上还有“后悔药”可吃，大概率不会出现这种低级的意外。那极有可能，是她想借此来上位，或是以此要挟对方，以达到自己的利益诉求。

“相信奇迹”说自己怀孕了，是真怀孕了吗？吴泽又一次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过于轻信。在网络时代，尤其是AI时代，谁也不知道在跟你聊天的是人，还是AI。AI所掌握的信息，远远超过一个具体的人，它们对于事件精准地定位，人，无可比拟。

“联系过他吗，姚毅？”

“联系过了，是他老婆接的电话。他老婆威胁我说，他们知道我儿子在哪里读书，知道我老公在什么单位上班。”

听到这里，吴泽心底那股“正义感”被激活了，在心里狠狠地骂了姚毅一句“混蛋！”

他认识的姚毅是个伪君子不错，职场走捷径，严格来说，这还不是道德问题。抢他人功劳，也不算是品德问题，毕竟是工作，他多多少少也参与其中。可没想到的，是在生活上还如此混乱，就是品性有问题了。

面对弱者，人都会有怜悯之心。吴泽此时的思绪很乱，他同情“相信奇迹”的遭遇，又相信那句名言，“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那你打算怎么办？”吴泽终还是被自己的理性所控制，没有破口大骂姚毅是个混蛋，也没有顺着“相信奇迹”安排好的思路走下去，反而把问题踢了回去。

“我先把胎打了，为了家人的安全，再把婚离了。自己选择的路，就算是爬，也要爬到终点。”

“你恨他吗？”

“恨，一个自卑又自私的男人，怎一个恨字了得。所以，你能帮我吗？”

“帮你？怎么帮？”

“帮我收集姚毅生活混乱的证据。我想要让他在他老婆，他老丈面前，抬不起头来，让他的自卑感爆棚。”

“你们之间的事，我不感兴趣。所以，不可能帮你。”

“你会的。”

“为什么这么肯定？”

“你也恨他！你不用立即回答我，等你想明白了，或是有他的负面消息，就联系我。放心，我只是想为自己找一个公道。”

吴泽沉默了，他不确定是不是恨姚毅，也可能在一个特定的时间恨过，也可能是一种潜意识中的恨，见到姚毅的不顺心就会莫名地开心，见到姚毅的顺风顺水时，又心生一种妒忌。这或许就是她说的“恨”。

9

姚毅没能升到片区经理，而是平调去了保障部，市场部经理、副经理职位全空着，由吴泽这个一组组长主持市场部日常工作。

临县市场拓展成功，让市场部所有人都拿到一笔奖金。在很多人都以为吴泽升为副经理是水到渠成的时候，这样的人事安排，很多人直呼看不懂。

吴泽不是圣人，对这样的安排表面上不在意，内心还是有点波澜。

那个中午，他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拿出手机，翻看着微信通信录，最终停在了“相信奇迹”。他突然发现自己的人生真的很失败，这么多年居然没有一个可以说真心话的人。聊天最多就是这个不知底细的“相信奇迹”。

他第一次主动拨打了“相信奇迹”的微信电话。响了三声，手指抖动着，给摁掉了。他还没想好跟她聊点什么，是想找个诉苦的听众吗？就像她跟他说的那私密的话题。

就在他犹豫要不要再次拨打时，“相信奇迹”的微信电话打过了。

“好难得，怎么主动打过来？”

“没什么，按错了。”

“噢，听说那只股没涨也没跌，还在疯狂地做仓，期待下一次大涨。”

“我对股票真不感兴趣。”

“你不是男人。你不如我这个弱女子，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恩怨分明，看看你，人家都欺负到你头上了，还只知道忍。按错了，鬼才信。”

吴泽没有再说什么，她的话，仿佛是武林高手点中了对手的关键穴位，他无法反驳，也无力反驳。她接下来说的什么，他也无心在听，他听到了她那边有很多人在唱英文歌曲，这首英文歌旋律很洗脑，之前他并没听过。

听到这歌后，吴泽在想，这与之前她给他打电话时的环境不太一样。以前她打电话时，环境都很安静，应该是在家里，或是在一个比较封闭的空间，听不到其他声音。而这一次，她应该是没有刻意选择通话环境。

中午那么多人，聚在一起唱英文歌，从声音回响来看，像是在空旷的场馆。

10

元旦前最后一个周五，市场部一组所有人拿到了全公司最高的奖金，有人提议晚上去松城人家庆祝下，费用AA制。

“晚上还是我来吧！”吴泽说。

大家一致反对，“你功劳最大，怎么能让你来。再说这也是你定下的规矩，凡是组里聚餐一律实行AA制，AA制才有生命力。”

下班后，大家拼车去了松城人家。这家以当地地道菜而出名的饭店，也是多数单位接待首选的饭店。吴泽到包厢时，接到唯一一位没来的组内同事。她说，女儿学校松城一中今晚开元旦晚会，班主任通知家长必须到场，没办法聚餐只能请假，但份子钱必须算上她。

吴泽跟大家说了此事，大家说这种归属感是很重要的，也就同意了算上她。

中途的时候，吴泽手机响了一下，是有新的微信消息。

他点开，是那位没来的同事发来的一段视频。她录了一段学校元旦晚会的视频，以此来证明自己缺席原因的真实性。

视频里，舞台上穿着同样服装的演员边舞边唱英语歌曲。

吴泽皱了一下眉头，这歌，怎么这么熟悉？他肯定是听过的，但一时想不起何时何地听过，那个旋律真的很熟悉。

他问同事，“唱英文歌的这些演员唱得真好，是你女儿班的同学吗？”

“不是学生，是学校英语组的老师们。她们唱得太棒了！”

那个音乐的旋律始终在吴泽的脑海里打转，他一直有个模糊的印记，一个什么场景跟这个音乐有关，明明记得就是想不起来。依稀记得，那个场景跟某个人相关。

直到元旦那天早上，吴泽睁开眼，那首英文的旋律还在脑海里打转。他猛一拍脑袋，终于想起了那个微信电话，原来如此！

11

元旦下午两点，吴泽手机上“衙役”的名字再次闪动起来。吴泽选择了忽视，现在姚毅不再是他的上司，他觉得自己没有理由要接姚毅的电话。再说，他只是临时主持市场部的工作，市场部很多正在推动的工作，进度，他比姚毅更清楚。

二十几秒后，闪动停止。吴泽拿起手机，微微一笑，有种胜利的满足感。

没一会儿，收到了姚毅发来的短信：晚上松城人家姥山岛包厢，公司高层都会来，你必须到。

他两眼一抹黑，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事关他晋升的事？

人总是会向世俗低头的，吴泽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他虽然表现出通透的样子，但总有人会拿他来说事，拿他来跟人家比。“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世俗的看法往往会让人感受到无形的压力。他最终决定还是去看下什么情况。

下午四点，姚毅又打来电话。这次他接了。姚毅只简单地跟他说，今天这顿饭涉及吴泽他个人升职的事，要学会变通，不要一根筋。还让他早点过去。

下午四点半，吴泽推开包厢门，姚毅一个人坐在那里喝茶。见吴泽到了，便招呼他过去坐，又叫服务员给吴泽也来杯鸠坑绿茶。

“知道为什么让你主持市场部的工作吗？那是公司高层对你的信任，也是考察，当然也有我极力地推荐。我们是好兄弟，好战友，虽然你对我有成见，但我能帮你，我还会尽力地帮你。”

他看姚毅的神情，仍是高高在上，还当是他的上司一个样，“之前不说你要升到片区经理吗？”

“出了意外，听说有人写信到了董事长那里，告我。我也不知是哪个王八蛋，不会是你吧？我们兄弟之间就不要内斗了，对谁都不好。”

吴泽呵呵一笑，他才没那么无聊。要是在之前，他听到有人写信告姚毅，肯定会开心，甚至会有幸灾乐祸的快感。但今天，他反倒开始同情起姚毅来。

“当心松城一中那位英语老师！”吴泽最终选择了背叛。

背叛，是带来了负罪感，还是恩仇快意。酒桌上，菜碟，酒杯在眼前转动。酒一杯接着一杯，感恩，感谢，都在这神奇的液体之中。

公司高层一个个拍着胸脯说，你俩的情况我们了解了，肯定会有一个满意的结果。

包厢里只剩下姚毅和吴泽。

姚毅倒了两杯酒，一杯递给吴泽，一杯自己拿着，“来，兄弟，感谢你的真诚，尽在酒中。等下，你去把账结下。”

吴泽接过酒杯，一仰头，倒进了口中。

在回去的路上，他对着黑夜，大声地喊了一声：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