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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忠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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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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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卷故里行


浙江乐清市淡溪镇埭头村是南宋著名诗人翁卷(永嘉四灵之一)的故里,距我的老家永嘉县沙头镇(古庙港)中堡村大约20余公里。沿着淡下(乐清淡溪至永嘉下渡潭)公路经过乌龙川村,越过园潭双茂岭头,半个小时车程即可到达。

2023626日上午834分,我们一行驱车抵达埭头村外(也叫上埭头)。村庄依山而建,呈带状分布,只有20多户人家,没有人声鼎沸,也没有鸡犬相闻,一切显得宁静安详。村前,一条并不宽阔的埭头溪绕着村庄淙淙而流,仿佛不分昼夜地吟唱着岁月的歌谣。溪水流量不大,却很清澈。村后,群峰逶迤,西岩高耸,四围山色,重峦叠翠,给人一种“只缘身在此山中”的感觉。走过一座新建的“灵舒桥”,扑入视野的是翁友寿撰联、翁启辉书写的“诚邀天下客、品读古人诗”的迎客字屏,白底黑字,洒脱飘逸,骄阳之下,山水映照,顿感诗风拂面,诗情悠远。过了桥,拾级而上,一座古朴优雅的“翁卷纪念馆”呈现在我们的面前。

翁卷纪念馆不大,仅一座五间房子,房后紧挨山野,茂林修竹,阴翳盎然。四年前,我在同学杨云敬的陪同下第一次来到这里。当时“翁卷纪念馆”刚刚落成,大门紧锁,我禁不住贴近门缝往里一瞥,里面空空如也,墙壁上没有任何装饰布置。可我已经把埭头这个地方记在心里。原来,我仰慕的“永嘉四灵”之一的翁卷先生850多年前就生活在这个山清水秀的小乡村里,且与我的祖辈们生活的村落隔着一座永乐(永嘉与乐清)交界的大山,可谓“隔山邻舍”(永嘉话邻居的意思)。而我们作为后人竟然不知,实在为自己的孤陋寡闻而汗颜。

这次,我是第二次来到埭头村,非常渴望能够进入纪念馆拜谒翁卷先生,但见馆门锁着,便到隔壁寻找开门人。一位热心的老太婆说:“掌管钥匙的翁振育上山有事干了,这里有个手机号码,你们打打看。” 于是,我们随即拨通了手机,没接,只好一边等待,一边沿着溪边漫步。村庄保留着木质结构的老房子,黑压压一片,倒也错落有致。住户很少,偶尔有几个老年人在走动,他们说大多数村民或外出经商,或迁居外地生活了。在村西头,一棵有800多年树龄的枫香树耸立在水边,引起我们的格外注目,它似乎在见证着这个古村的前世今生。过了半个小时,遇到了刚从外地回村的商人翁振明先生,他主动把我们领到翁振育家,恰巧翁振育已从山上回来,正在门头冲洗汗涔涔的身体。我们说明来意,他随即把钥匙交给振明去开门。

进入翁卷纪念馆,迎面是翁卷的巨幅画像,系虹川醉墨斋主王星荣先生敬绘。画像的落款处有一段“宋代诗人翁卷”的生平介绍:翁卷,字续古,又字灵舒,生于1167年。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翁卷的出生年份。我们驻足画像前,心驰神往,肃然起敬。画像的两侧有一副对联,左联:澄泉翠涧孕群士;右联:香雾青山济一龙。此联既描绘了村庄优美的自然景色,又突出了这里是耕读继世、人才辈出之地,耐人咀嚼,令人遐思。我环顾纪念馆内,虽然没有精致的布展,典雅的摆设,高档的设施,但是墙壁上挂满了一幅幅书法作品,已经把翁卷的重要诗作以书法的形式展示出来,让参观者大饱眼福,叹为观止。我忽然感到自己超越了时空距离,沉浸在翁卷的山水田园诗情画意之中心无旁骛地品味人生,甜润的,苦涩的,忧伤的……

我和陪同参观的翁振明先生进行了一番交谈,了解一些村里筹资建造纪念馆的情况,表达了后人对先贤的无比爱戴与崇敬。我突然产生一个猜想,从当时的地理环境和交通条件来考量,翁卷先生如果要出门拜访徐照、徐玑、赵师秀等诗友,他最经济的行程应该是步行翻过园潭双茂岭,进入古庙港脉,经过我的中堡村,到古庙口埠头趁楠溪江的舴艋船转沙头抵达永嘉郡城底(温州),再去寻亲访友。我的这一猜想得到翁振明先生的认同,他说:“我听上代讲起,当年初村里人到温州城底确实是翻山越岭进入古庙港,再经过中堡村到古庙口埠头坐舴艋船儿,是最为近便的路径。”所以,我想象一下,我的先辈们是否知道曾经有位著名的诗人路过我们村庄呢?他有没有在村口歇歇脚、喝碗水再走呢?

在翁卷纪念馆里,我们一边参观,一边拍照,想把对翁卷先生的敬佩定格在照片里。我不禁想起一件往事,内心颇感愧疚。

我正儿八经涉猎古诗最早的书籍是1982年考入高中时大哥送给我的《千家诗注析》,该书由汤霖、姚枫编著,甘肃人民出版社19825月出版。《千家诗》是几百年来十分流行的一本古典诗歌启蒙读本,是《分门纂类唐宋时贤千家诗选》的简称,系南宋刘克庄所编。我当时对这本《千家诗注析》如获至宝,其中有宋代以善写田园诗著称的范成大的《田家》和《村居即事》两首诗,还有赵师秀的一首《有约》。这些作品诗风清丽精致,诗意明白晓畅,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特别是《村居即事》这首田园诗读起来琅琅上口,将初夏时节农村的繁忙景象描写得生动传神,成为后人古诗吟诵的经典之作。

19834月,我在永嘉中学读高一,因语文老师缺位,学校邀请永嘉县函授站的陈光复老师来代课。陈老师古文功底深厚,“古文观止”脱口而出。有一天,他在课堂上讲古诗时兴味盎然,随口吟诵了一首诗:“绿遍山原白满川,子规声里雨如烟。乡村四月闲人少,才了蚕桑又插田。”末了,他十分赞赏这首诗,说是“永嘉四灵”之一的翁卷所作的《乡村四月》,是翁卷的代表作。我听后当即举手发言:“陈老师,您是不是弄错了,这是宋代范成大的《村居即事》。”陈老师一愣,摘下老化眼镜对我说:“哦,怎么会是范成大呢?你有根据吗?这明明是翁卷作的么。”我把书桌抽屉里的《千家诗注析》递给他看。陈老师看后还是摇摇头,喃喃自语,坚信此诗就是翁卷作的,但他当时没有说服我。

此后,这首《村居即事》或叫《乡村四月》的诗作者到底是翁卷还是范成大,一直悬在我的脑际,挥之不去。但我不死心,又没有能力去考证,只好通过购买不同版本的《千家诗》进行比对。从1983年到2010年我连续买了5个版本的“千家诗”,加上最初的《千家诗注析》就有6本,结果发现个中多有“奇葩”:19883月陕西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千家诗新绎》中,收录的《村居即事》是范成大作;19915月长春古籍书店重印的《绘图千家诗注释》,收录的题目是《村庄即事》(不是《村居即事》),作者也是范成大;20019月书海出版社出版了由王仁铭先生译注的《千家诗》,收录的《村居即事》又是范成大作。这样一来,我手头4本“千家诗”著作都标明《村居即事》的作者是范成大而不是翁卷。这简直把我迷惑误导不轻。200210月,我在温州新华书店偶然看到一本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千家诗译注》(李宗为译注,19999月第一版),当即翻到69页的《村居即事》,一看作者是翁卷,再细看注释,李宗为先生明确指出:诗题在翁卷《苇碧轩诗集》中作《乡村四月》;此诗原误题范成大作,今改正。我阅毕为之一振,甚为欣喜,赶紧买下来,这应该是比较权威的注释了。但我还是不放心,继续关注“千家诗”出版情况。20106月内蒙古人民出版社出版了一套“中华文化精粹丛书”,其中就有南宋刘克庄编选的《千家诗》,我再次看到《村居即事》是翁卷作,进一步得到《千家诗》原编选者的证实。后来,我从有关“永嘉四灵”诗选和研究专著中看到,《村居即事》(《乡村四月》)确实是翁卷先生所作。

至此,我的心里一阵释然,也涌起一股不可言状的滋味。想起当初课堂上陈光复老师说“翁卷作”是正确的(现在陈老师已作古多年),而我收集的前4本“千家诗”都把《村居即事》的作者张冠李戴了。可怜的我从青春年少开始就被那些以专家学者自居的编纂者以讹传讹误导了几十年,觉得真有点对不起翁卷这位“永嘉前辈”。在这里有必要提醒那些治学不够严谨的先生要向这位著名的南宋诗人道歉!

翁卷先生终生未仕,漂泊江湖,内心苦闷,但他的爱国情愫始终未泯,在他的诗句“闲见秋风起,犹生万里情”中可见一斑(《赠张亦》)。尽管生活贫寒,但他依然眷恋家乡,热爱生活,称自己的村庄为“江村”,为屋外的一束早开的梅花而欣然点赞。“行遍江村未有梅,一花忽向暖枝开。黄蜂何处知消息,便解寻香隔舍来。”(《舍外早梅》)这首诗读来耐人寻味,从中我们不难感悟到,翁卷先生闲居恬淡的生活况味和对自己报国无门仍然不失凌云壮志的坚强性格。然而,这位落魄的布衣诗人晚年生活穷困潦倒,似乎变得“人微言轻”了吧。虽说他是“永嘉四灵”中最晚一个去世,但谁也没有关心他的生前事后,没有关注他的生卒时间,以致现在的许多典籍文献中,提到翁卷全是一个调:生卒不详。这在文学界、史学界未免太遗憾了。

这次在埭头村的“翁卷纪念馆”里,我总算在翁卷画像落款处的一段文字介绍里看到他生于1167年,也不知卒于何年。这其中或许有历史的局限和动荡年代带来的灾难使然,但我想作为后人,我们应不应该向这位曾经在南宋文坛上功成名就为“大永嘉”赢得声誉的翁卷先生道歉呢?

 

2024422日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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