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城岁月

北京有许多大饭店，也有许多小饭店。这些小饭店有的藏在小巷胡同的深处，有的藏在某一个小吃街的尽头。

十几年前，我去北京打工，寄人篱下度过了一段时日。和我同时北漂的，还有东东、磊磊、花花和晶晶等几位小伙伴。

一到下班时间，本地的大神便一个个各归各巢。我们除了回宾馆，其他无处可去。于是便相约一起在北京闲逛。从东单到西单，从王府井到天安门广场，从北海公园到护国寺小吃街，说上名字说不上名字的地方，都有我们的身影。大栅栏边的小胡同，小胡同里的老房子，老房子边咯吱咯吱着响的人力车，人力车上只露了一只油光锃亮皮鞋的乘客，都是我们研究的对象。

我们互相请客，相濡以沫。有时吃点小吃，有时也小酌两杯。有一回逛护国寺小吃一条街，逛到尽头，鬼使神差的过了马路，在马路另一边的小巷子里，碰巧累了，碰巧有一小饭店，名为“小山城之家”。这家饭店很小，只有一个大厅，可能连单独的包间也没有，看着饭店简陋的样子，估计适合我等“穷”人，几人就进去吃了一顿。我们吃了一回，感觉很好吃，关键价格也适中。理所当然，这儿就成了我们几个人的根据地。有人想开荤，有人从老家回来，或者遇到周末，遇到一个长夜班后一整天的休息，我们都会到这家来。

想想北京真是神奇，可以容下皇亲国戚、贵人巨贾的高贵与豪气，也可以收纳蝼蚁牛马，凡夫俗子的灵魂。

我们在小山城闻着平常岁月的烟火味，享受着最便宜的小瓶二锅头的快乐。吃完就不紧不慢往回逛，一边走一边开着马路歌会。东东爱哼几句，一路上就他唱的声音最大“摩擦，摩擦，摩擦摩擦……”磊磊是专业男低音歌手，他的成名曲是《稳稳的幸福》，因为唱得太优秀了，稳稳的雄踞男低音第一名。晶晶是学识型人才，当时正在考博士，会多国语言。她的成名曲是一首日语歌，我只知道好听，但是听不懂。

为了打发时间，我开始练习书法，一天一张纸，有时也可能写好几张纸。晶晶每天天不亮就出去跑步，而那时我们都在梦乡里。东东每晚爱喝两杯，一个人也要整两口再睡。他天冷也爱吃雪糕。北京初春的夜晚，我陪他逛，逛累了，他请我吃北京大板。那凉气把我的心冰封三尺，他却嚼得津津有味。他睡眠特别好，回宿舍躺着和你聊天，有一句没一句的，转眼就睡着了，接着就打呼了，那呼声震天，如山洪初发，又如急浪裂岸。你以为他睡着了，他又忽然能答你一句话，太神奇了。

我们那时有许多时间，特别是周末。偶有人周末有事回家。只要从家里回来，就要请客。请客，一般就到小山城。老是我们三五个，不需要礼仪套路，也不讲排场。点菜一般都是经济实惠的。酒好像从来也不用好酒，饭店旁边的小卖部，几十元一瓶的酒就够了。刚好几人谈得来，边吃饭边吹牛。有一回某人坐在我对面，微笑着看着我说话，头顶的灯光打下来，刚好照在她的脸上。我忽然惊呼起来：“大约世间最美的女人就是这个样子吧。”

几人当中，磊磊最小。估计他比我们平均小十五岁。磊磊最小，也最帅，最靠谱。说话办事都靠谱，三人行，小的吃苦。工作上也是如此，或者领导有指示，或者我们工作遇到难处要帮忙，磊磊都可以立马到位。一位大人物说“磊磊办事，我放心”。

花花是个男生，安徽人，戴个眼镜，瘦瘦的，一看就是文雅的书生，或许是许仙转世。虽然花花是男生，却性格细腻，不像我天天大大咧咧的。我粗心，他也经常帮我，我也不说谢谢。

有一个周末，我们几位碰巧同时休息，便相约一起去逛北京潘家园古玩市场。在北京，我们几个有位老大——涛哥。涛哥对我们比较关照，听说我们要去潘家园，赶紧给我们打预防针：“那里地摊上小东西也很多，但是没有一件是真的古玩，都是仿制品。你们千万不要当真的买。”我们在临去前，又给我们交代“只能买几十元的小玩意，否则肯定上当。”

我们到地点后，发现古玩市场果然有许多地摊，地摊旁边，就是一排古玩店，各种铜制品、陶罐、摆件，以及古色古香的小物件等等，琳琅满目、五花八门，看的人目不暇接。我在一个摊点看好一块砚台，放在古色古香的木盒子，盒子上面写着“乾隆御制”的字样。我拿起来反复端详，越看越感觉像百年前的古董。老板瞧我喜欢，不失时宜的开价“终于遇到懂行的了，有人出到3800我都没买，老兄识货，给880就行。”

我放下东西就走，我心里清楚这东西不太可能是古董。但是我也不敢还几十元，怕老板翻脸。

谁知老板一下子喊住了我们“给个价，许我要，就许你还。”

“60--”我吞吞吐吐的报了个数。

“太低了，加点，你也不能这么还啊！”老板大声说。

我把目光看向同行的东东。东东也不懂，不过他比我老练：“加20，不卖就走了。”

“赔本卖了”。没想到老板竟然同意了。于是我80元买下了这块砚台。

拿着砚台，我乐呵呵的继续逛。隔了几个摊位，一个老板看到我手中的砚台，伸手一摸，“小兄弟，多少钱买的？”

“80”我如实相告。

“贵了，我家也有一块，便宜点要不要？”

当然不要，不过听这老板的话，老是感觉心里不爽。

一会转到头，遇见晶晶和另外一小伙伴。听说我这买80，“这也太便宜了，在哪家买的，我也去买一个，我们老大也爱写毛笔字，我给他带一个”。

我们给他俩指了个方向，他们就自己去找地方了。

逛完古玩市场，到了晚上，我们还是到小山城，一边吹牛，一边打发时间。

以为几十天时间很长，转眼就结束了。在小山城吃了最后一顿大餐。我们便各奔东西，如蒲公英的小花一样，消散在春风里。当时约好的，来日再聚。可惜，再未相聚。

其实我那时偶尔也写日记，可惜大部分都丢失了。逛潘家园市场那晚，我写几句，竟然没丢：

天上找不到一朵云

地上宝贝堆成了堆

一块砚台爱上了我

我便带它去漂泊

老板说我买贵了

她说我买的真便宜

我说我喜欢

别人有钱也买不走

我说我喜欢

在我手中是个宝

我说我喜欢

我喜欢的就是宝

去年的一天，偶然翻到小山城饭店的微信号。随手问候了一声老板，问问小山城饭店情况。谁知老板说饭店早不开了，人已到西安创业。

听说小山城不开了，内心忽然空荡荡的。原来，小山城的时光只在记忆里还有影子。当时那廉价的时光，现在已变成无价之宝。我们如同牛马一样，被生活上了套子，拽着鼻子，身不由己也马不停蹄的奔走。尽管不停脚的走了十几年，也没走到心里想到的地方。

如果岁月是一条河流，那些旧时光，不过是停留在水面的落花，惊艳只在某一刻。你记住或者忘记都可以，但是不要回头。因为等你回头，落花已随流水远遁，那无动于衷的流水，会让你怀疑记忆的底片是不是印错了。

或许这就是人生，或许每一个成年人的心中，都有一段回不去的时光，被称为“小山城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