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民间有句谚语,叫做“过了六月六,猫狗要淴浴”,也就是说,农历六月初六以后,就是可以泡在水里的日子。可是,吃完早饭以后,大人递过来一只竹篮,让我们去摘绿豆。说成熟的绿豆荚若经烈日曝晒,采摘时就会爆裂,所以得在露水未干时采摘。还有田头地角的丝瓜、南瓜和芝麻,也要我们除草和洇水。
干完了简单的农事,回家写几页暑假作业后,就是抲麻雀、钓田鸡的时间了。麻雀没有燕子勤快,它们将窝很随便地安在屋檐下或者墙洞里。我家附近麻雀最多的地方,是陈家溇底的“大会堂”。这里原是大户人家的酒作坊,后来成为康复医院的大会堂,1956年的“八一大台风”过境时,所有建筑被吹成废墟,仅西北两侧残留几段石萧墙,成为麻雀们安家的乐园。国家号召全民开挖防空洞,共同应对外部威胁的时候,康复医院留用的志愿军老兵,在这里建起很专业的防空洞,成为这方水土难忘的记忆。
说起钓田鸡,其实钓的是俗称“狗污田鸡”的泽陆蛙。这种蛙体型较小,背部皮肤粗糙,颜色多为深灰色,很像袖珍版的癞蛤蟆,但癞蛤蟆是爬行的,泽陆蛙是跳动的;癞蛤蟆肚皮底下有花斑,泽陆蛙的肚皮是白色的。泽陆蛙很容易钓,随便折一根树枝,系上一根纱线,再缚一块诱饵。饵料尚未伸进水沟边的草丛里,泽陆蛙便跳起来一口咬住,即使悬在树枝上晃悠,也是不会松口的。听说泽陆蛙体内有寄生虫,存在健康风险,因此只能饲鸭,不可食用。
吃完中饭以后,就与在台门口等候的小伙伴,开启水上玩乐的生活。小伙伴是渔家子弟,家里没有自留地,也就不用干农活。但他们是水上游乐的高手,我们还在学游泳时,他们已能仰在水面上漂游;我们在河里摸的是水蛤和螺蛳,他们一个猛子扎下去,浮起来时,有时抓的是鱼,有时掐的是鳝,有时还能摸一手把的大虾。
那时候的夏天,天天都是猛日头,江河湖泊少了雨水聚集,再经农田灌溉和自然蒸发,日长时久也会断流,出现溇浜成沟壑,河湾现沙砾的景象。这时,我们就带着锄头和竹箕,结伴到河滩里寻宝,运气好点的话,能拣到清代的铜钱、民国的铜元,还有现代流通的硬币。老人告诉我们河底有钱的原因,是绍兴的治丧习俗当长辈去世后,孝子需带几枚钱,到河埠头“买水”。孝子先投钱于河,再用器具汲取河水,回家用以清洗逝者的身体。这一行为被视为洁净亡灵的过程,寓意着为逝者洗去尘世的烦恼与痛苦,让其灵魂得以清净和安宁。
当时没有电扇,空调更不用说了。因为屋里比露天热,所以没有进屋睡觉的习惯。傍晚,我们用井水将石板道地冲凉后,搬两条板凳、搁一扇竹榻,搭成简易的起早铺。接着燃起一堆蚊烟,熏走瞎飞乱撞的蚊子,然后躺在竹榻仰望星空,嘴里念叨着“一颗星,格伦登;两颗星,挂油瓶”的童谣,听知了在树梢鸣叫,看流星从天边掠过。累了,就缠着旁桌还在笃螺蛳沽酒的老伯讲“大头天话”,所谓“大头天话”,就是民间故事,或者神话传说。
老伯当过小队会计,有文化,爱看书,能把一桩死板的事体讲得活脱脱。老伯喝完酒,就要去洗澡洗衣,但他从不立起就走,而是讲一段诸如“曹操带百万雄兵过独木小桥”的故事。老伯说,曹操独战刘关张,百万雄兵争官渡,路过一座小木桥,一次只能过一人。他让我们在心里默默数,百万雄兵何时能过独木小桥。说是等百万雄兵过完独木小桥,他就会回来讲以后发生的事情,结果是小伙伴们尚未数到三五百,就在竹榻上呼呼入睡了。
那时农村的夏夜,偶尔也会放露天电影,这可以说是文化大集。太阳还未落山,我们便将家里的小竹椅、小板凳搬到晒谷场,而且还要占住放映机旁边的位置,虽然放映的是翻来覆去的样板戏,还是引来了四邻三方的老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