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雨匆匆

夏雨总带着股子急脾气，来得猝不及防，去得也干脆利落。天边刚滚过几声闷雷，像是老天爷藏着满腔怒火，正压低了嗓子怒吼，转眼间，层层叠叠的乌云便排着队，从东边汹涌而来。那云团黑得浓烈，低得仿佛触手可及，好似轻轻一揪，便能挤出大把的雨水来。忽然，一道树枝状的闪电划破云层，紧接着，雷声如巨斧劈开苍穹，炸出清脆的回响。

人间的慌乱便在这电光石火间蔓延开来。街上的行人脚步匆匆，行色急切；小贩们手忙脚乱地收着摊位，生怕慢了半分；就连平日里懒洋洋的黄狗，也夹紧了尾巴，一溜烟躲进了巷子深处。风也跟着慌乱起来，拼命摇晃着树木，将人家的门窗吹得吱呀作响，不停地开合，发出 "啪啪" 的声响。树叶和灰尘被风卷上半空，又被狠狠抛洒下来，在空中肆意飞舞。空气中浮动着泥土的腥甜与雨水的凉润，甚至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焦味。唯有几个顽皮的孩童，反倒兴奋异常，在街头窜来窜去，大声叫嚷着 "要下雨了"，即便被大人呵斥，也满不在乎，反而仰起小脸，伸出小手去接那稀疏的雨点。

雨点初落时，大而稀疏，砸在地上，瞬间晕开铜钱大小的湿痕。不多时，雨势渐密，最终连成一片，哗啦啦地倾泻而下。这雨下得极有气势，打在青瓦上，如擂鼓般咚咚作响；落在水面上，似撒豆般噼里啪啦。街面上的尘土，先是被砸出无数小坑，继而彻底软化，泛着细密的水泡，化作泥浆，顺着地势四处流淌。

屋檐下的水沟，也渐渐热闹起来，裹挟着树叶、灰尘、乱草，起初还缓缓流动，不多时便在更大更猛的水流推动下，奔腾向前。即便偶尔被杂物淤塞，滞留片刻，转眼间就会被后续的急流冲开，继续奔赴前方。

茶馆里、商店中，那些因避雨而滞留的客人，此刻却显得格外闲适。或许是这突如其来的雨，给了他们偷闲的借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或打牌消遣，或挑选商品，或闲聊家常，亦或掏出手机，与家人通话，安排着接下来的事宜，倒也其乐融融。

雨幕织就的朦胧里，气味也变得格外独特。先是尘土被雨水浸润后的厚重气息，接着是水腥气漫上来，间或还能闻到某户人家厨房飘来的饭香、炒菜的油香，各种味道交织在一起，竟也不觉得难闻，反而生出几分烟火的温馨。雨水顺着屋檐垂落，形成一道晶莹的水帘，透过这水帘望去，街景仿佛被揉碎了，扭曲着、晃动着，如同进入了一个梦幻般的异世界。

雨势渐渐减弱，几个孩子欢笑着冲进雨里，丝毫不顾湿透的衣衫紧紧贴在瘦小的身上。他们在雨中蹦跳着，踩着水洼，互相追逐嬉戏，溅起的泥水高高飞起。大人从屋里探出头来，笑骂着让他们停下，他们却只是咯咯地笑着，露出缺了门牙的小嘴，眼里满是欢快。我想，这便是夏雨赠予孩子们的礼物吧 —— 无关湿衣，无关责骂，纯粹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欢乐盛宴。

雨终于停了。太阳从云缝中探出头来，将光芒洒在湿漉漉的街面上，反射出刺眼的光。店铺纷纷重新开张，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只是大家都小心翼翼地避开路上的水洼。唯有那些赤脚的孩子，依旧在水洼间蹦跳，踩出更大的水花，笑声在空气中回荡。

阳光仿佛也被雨水洗涤过，格外明亮清澈。空气清新得让人忍不住多吸几口，树叶绿得发亮，就连远处青山的轮廓，也变得格外清晰。树上的知了又开始了不知疲倦的鸣叫，一切都恢复了往日的模样，仿佛那场来去匆匆的急雨，只是时光里的一场短暂幻梦。

这大概就是夏雨的真意吧 —— 来的时候气势汹汹，去的时候干干净净，留下的，不过是地面上些许微不足道的湿痕，以及孩子们记忆中那段转瞬即逝却又无比珍贵的欢乐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