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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基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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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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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背驮起的童年时光

三哥跃入当家塘的“噗通”声,裹着牛背上草料的腥气,连带头顶马蜂留下的肿包,是童年最深的印记。那些泥土里滚出的趣事,总掺着汗水的咸。

我在洗脸盆里学憋气。鼻子捏得死紧,整张脸浸到水里,直到胸膛憋得要炸开才猛地抬头喘气。后来尝试放手,还琢磨“吃猛子”。几天练习,自觉有了底气。

午后溜去菜园壕沟,水面浮着蓝绿色的油膜。男孩光着屁股,女孩卷起裤腿,一踩下去,黑泥就“咕嘟咕嘟”翻出气泡。玩闹正酣时,我扎进水里想显摆“吃猛子”,身子一歪竟仰面陷进淤泥。脏水呛进喉咙,手脚在滑腻里乱蹬。幸亏伙伴的笑闹盖过我的挣扎。

这事倒激起倔劲儿。三哥去当家塘游泳时,我缠着跟去。他让我抓水草练“狗刨”,自己却踩着水底闲谈。我见水位刚及腰,试着挪步,脚下突然踏空——塘底陷落个“方荡”,浑水直没过头顶。三哥一把拎起我时,鼻腔火辣辣的疼。连着两回险情,反让我在水里生出胆子,手脚扑腾得久了,竟真浮了起来。

家乡是淠史杭灌区的血脉,水塘连片。分田到户后,我家与顺子、旺财两家合养了头黄牛(编者注:1980年代农村生产模式)。暑假放牛成了我的活儿。

牛背比我胸口还高。别人踩着牛角轻松翻上牛背,我只能攀着牛腹凸起的骨头,腿使劲一蹬,手拼命够住牛脊梁骨才勉强爬上去。缰绳不敢扯重,怕抽疼了它。最怕牛群打架,老黄毛那种暴脾气的牛,低吼着冲撞时,整个田埂都在震。

小河弯最自在。牛群埋首啃草,我靠在杨树下看半本残破的《水浒》,耳朵却竖着——随时要防牛踩进河潭崴脚。黄昏牵牛回栏,腥味招来黑压压的苍蝇。牛尾巴“啪啪”甩在脊背上,虫尸混着血迹沾满鬃毛。傍晚乡邻点起草料熏烟,浓白烟气裹住牛身,蚊蝇才嗡嗡散开。

牛认得路。窄田埂湿滑,它蹄子扣紧泥地走得极稳。有回我打瞌睡栽下牛背,身子正摔在牛肚子下面。粗大的蹄子悬在头顶,沾着泥屑的硬毛搔着脸颊。我缩紧脖子等剧痛降临,它却骤然定住,像块温热的磐石。等我哆哆嗦嗦爬出,它才抬蹄。那股草料混着胃酸的温热气息,多年后还记得。

后院梨树果子酸涩,未熟透就被我们摘光。有日放鹅归来,树梢竟挂着两个黄梨。

我抱着树干猛摇,梨子纹丝不动。瓦片石子轮番砸去,树丛突然炸起黑蜂。头顶连挨几刺,火烧般的刺痛直钻进脑髓。母亲用皂角水擦洗,大嫂挤来哺乳邻妇的奶汁涂抹,我仍肿成睁不开眼的馒头。

大林子举着竹竿冲来:“莫慌!老秀才教过法子!”他蹲地画出“甲”字,指甲抠进最后一竖收笔的土痕,捻出细灰按上我伤口:“马蜂的毒认这个!”我昏沉沉睡去,夜半摸头时肿包消了大半,痛楚化作细微的麻痒。

隔年稻田救落水马蜂被蜇手。依样拔掉毒针,抠块田埂泥按在拇指。伤口沁出黄水后,竟没肿起来。这土方在记忆里生了根,如同塘水漫过口鼻的窒息,老牛定住的身躯——拼成乡野最深的谜。它们教我懂得流水有陷坑,牲畜通人性,草木藏玄机。湿漉漉的童年,就在这一次次惊险与错愕中,长出了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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