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荷韵

浑然不觉间，立秋已悄然而至。立秋在前，末伏却仍在其后，时序总让人觉得有些微妙的错位。老话说 “秋包伏，热得哭”，炎热果然带着巨大的惯性往前冲，丝毫不见收敛，将 “秋老虎” 的威风尽情施展，肆意泼洒着高温。可我踱到附近的荷塘边细看，倒从枝叶间找出了几分秋意的端倪。

荷叶依旧凝着绿意，只是那绿里添了几分倦怠，不复盛夏时的鲜润透亮。叶缘悄悄卷成浅弧，沾着些焦黄的倦意；水面漂着几片老叶，边缘已泛出褐黄，懒洋洋地浮着，偶被游鱼轻轻一顶，便不情愿地挪挪身子，涟漪像受惊的孩子般四散开来，它又稳稳地停在原处。偏僻的叶隙间，蛛网沾着晨露闪着微光，风过处便轻柔地颤动。叶底的水面上，不知什么小虫正挣扎着打转，搅起细碎的水纹。

荷花早已开得稀疏了。偶有残荷挺立枝头，花瓣早已失了盛夏的舒展，像耗尽气力的舞者，勉强撑着最后的姿态，仿佛随时都会合拢歇息。粉红褪成了淡淡的胭脂色，洁白也染上了浅浅的黄晕，连那香气也淡得似有若无，非得凑近了，才能在鼻尖捕捉到一丝若即若离的余韵。

荷塘边的柳树倒还绿着，只是枝条垂得更低了，柔梢几乎要探进水里去。知了仍在枝头嘶鸣，只是声气远不如从前洪亮，断断续续的，像年迈者耗尽气力的喘息。树根下的蚂蚁却忙得热火朝天，一堆一堆围在塘埂上的小鱼、小虾尸体旁，排着长长的队伍搬运食物，脚步匆匆不停歇。偶尔一阵风过，柳枝轻轻摇摆，惊起几只蜻蜓，它们在水面轻点几下，又停在叶尖，翅膀微微颤动着，竟透出几分不安的神色。

塘里的水也浅了不少。岸边的淤泥裸露出一大片，龟裂成不规则的网状，缝隙里偶尔能看见几个小洞，不知藏着哪种虫豸的家。水面上，浮萍拥着枯枝败叶，还有不知从何处飘来的塑料袋，卡在荷叶间，随着水波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摩擦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几个孩童在塘边嬉闹，举着竹竿捅荷叶玩。他们穿着短裤背心，皮肤被晒得黝黑，笑声像碎银般撒在塘边。不时往水里扔颗石子，激起一圈圈涟漪，荡开又慢慢聚拢。岸对面的树荫下，两个稍大些的孩子正耐心守着钓竿，等着龙虾上钩，眼神专注地盯着水面。不远处的石凳上，坐着位摇蒲扇的老人，他的小孙女摇摇晃晃蹒跚过来，吵着要爷爷摘荷叶做小伞。老人没有起身往荷塘去，只是笑着安抚几句，抱起孩子往村西老槐树旁的商店走去，背影慢慢融进午后的光影里。

傍晚时分，荷塘上笼起一层薄雾。夕阳余晖穿过薄雾，在水面织出斑驳的金网。这时节，蛙声早已稀疏，偶尔响起一两声，在寂静里显得格外突兀。远处传来机动车的汽笛声，惊起几只水鸟，它们扑棱着翅膀飞向远处，很快便消失在渐浓的暮色中。细心的人会发现，晚风中的凉意正一点点浓起来，悄悄漫过衣襟。

夏天似乎还不肯轻易退场，它盘踞在空气里，蒸腾着热气，发酵出昏昏欲睡的慵懒。可大自然自有它不紧不慢的节律。立秋的荷塘，像一场即将散场的戏。演员们累了，布景褪了色，却仍有未尽的余韵在继续 —— 荷塘边的生态圈里，动植物正次第演绎着属于自己的秋韵，藏着一番不必言说的温润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