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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基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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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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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四季光阴

母亲的一生,刻满了辛劳的印记。五十九岁那年,疾病带走了她。留给我满心的悲痛与深重的愧疚。

童年的记忆里,母亲的身影总是匆匆。天边泛着鱼肚白,她就扎上三角头巾,开始打扫庭院,伺候牲口,一天的光景便拉开了序幕。田地里总有她弓身劳作的样子;回到家中,又有数不清的活计等着她。清晨起身,洒扫庭院,燃灶煮粥,接着是喂猪喂鸡。三顿饭的准备,也都由她一手操持。稍大些,姐姐和我开始扫扫地、煮煮粥,但那喂猪食的陶钵,却像是粘在了母亲手上。我常见她端着满满一钵猪食,高高卷着裤腿,赤着脚,碎步小跑着奔向猪圈。猪儿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便迫不及待地“哼哼”冲过来。猪食一入槽,它立刻埋头用嘴猛拱,大口吞咽,间隙还抬起头来,“吧嗒吧嗒”地嚼着,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这场景,至今清晰。

屋旁那块不大的菜园,倾注了母亲许多心血。每个春天来临,她便在那里翻地、开沟、起垄、下种,播下新的期盼。蔬菜的脾气各异,有的种子撒下,浇水施肥便好;有的却要细心育苗,再一株株移栽。我和姐姐偶尔帮忙,多数时候是在园子里玩耍。有一年春上,姐姐不知从哪弄来指甲花的种子种下,竟真开出了粉红的花朵。我们兴高采烈地摘下花瓣,把小小的指甲染成粉嫩的颜色。母亲呢,从播种到除草、捉虫、施肥,再到采摘,每一季都默默操劳。经她的手侍弄,小小一方菜园,四季的蔬菜便源源不断。

母亲也热心,左邻右舍谁家缺种子秧苗,她都慷慨相送,人缘极好。到了深秋初冬,是母亲施展腌菜手艺的时节。冬腌萝卜拌上她做的辣椒酱,便成了我家一冬一春饭桌上的常客,那股滋味,让我怎么也吃不够。腌冬花菜时,她更是格外用心:晾晒,切碎,撒盐,用力揉搓出碧绿的汁水,再一层层实实地塞进陶坛里,绝不让人插手。她说,每人腌出的味道不同。我们只有在一旁好奇地观看。就是这些看似普通的腌菜,陪我们走过长长的岁月。

农闲的秋冬夜晚,母亲点起煤油灯,坐在纺车前,“嗡嗡嗡”地纺棉纱制线,忙着为我们做布鞋。在那个年月,我们脚上的千层底布鞋,无一不是母亲亲手缝制。做鞋的活儿极繁琐。开春时,她便开始收集碎布片,薄薄刷上一层米浆,把它们一层压一层,错落粘在门板上或小桌面,粘个三五层,再拿出去晒硬,做成袼褙。这便是鞋的底基。随后,她拿出珍藏的鞋样,依样在袼褙上剪裁,再将几层粘好的袼褙叠纳在一起,用白布条细细滚了边,鞋底才显出模样。纳鞋底最费功夫,线绳也需自己捻制。母亲把扎好的棉花搓成棉条,纺成纱锭,再细细搓捻成合用的线绳。我睡的床离纺车不远,无数的冬夜,灯影摇曳,有时半夜醒来,见到煤油灯将母亲和半个纺车的影子投射到墙壁上,好像母亲在守护着我,我又安心睡去了,纺车的声音倒成了我的催眠曲。我不知道,会持续忙到深夜什么时候。那时家里没有钟表,只能靠广播的开播和结束来估摸时间。早晨六点开播,晚上十点多结束。纺好线,就是进入纳鞋底的工序。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她也带着鞋底,不忘手中的活计。串门时,一边和邻居说话,一边飞针走线,不时用针在自己的额头上轻轻划一下,再用顶针将针顶过厚实的鞋帮。然后是做鞋帮,把鞋帮和鞋底缝合在一起,最后翻鞋。一道道工序,费神费力,她却从不抱怨,只为孩子们能穿上合脚的鞋。

母亲的心全系在这个家上,很少有机会去走亲戚,更难得上趟街。一九八八年,我工作后单位给租了房,她说过想顺路来看看。那天早上她来了,在房间里细细地指点我东西该怎样摆放。可早饭都没顾上吃,单位领导就通知我马上出差。我匆忙掏出五块钱塞给她,让她自己去吃早饭,便急急离开了。后来听嫂子说,那五块钱她最终没舍得花,还念叨着我没结婚,不能这样乱花钱。

母亲是高血压突然发作离世的。从前她身体不舒服,我总想着有村医大哥在身边照看,从没问过她病得如何,药有没有按时吃。万万没料到,她就带着满身的辛劳疲惫,那样匆匆地走了,一天清福也没享过。每当想起她,那些忙碌不止的身影,那些指尖传递的温暖,那无言的、厚重无比的付出,便如潮水般在我心头翻涌,汇聚成我生命里永远无法磨灭的印记。就像一双双她纳的千层底,踏过时间的长河,深深嵌进心底每一寸土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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