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更的梆子刚歇,月光已悄悄攀上葡萄架。那光不似寻常夜的清寒,倒像被银河浸过的纱,带着三分温柔的潮意,漫过小院青砖时,连砖缝里的青苔都染了层银辉。老槐树的枝桠筛下满地碎银,风过时,光影便成了游动的鱼,衔着传说里没讲完的私语,在青砖上晃悠悠地游。
我见过春夜的月,带着料峭的湿意;见过秋夜的月,裹着桂子的甜香;见过冬夜的月,凝着霜雪的凛冽,却都不及七夕这轮,凄清里裹着绵密的温柔。大抵是因牛郎织女要渡银河相会,连月光都沾了念想,才这般不同吧。
月光从窗棂的雕花里漏进来,在青砖地上铺了层薄银霜。偶有微风拂过,院角的竹影便摇晃着起身,像有谁在耳畔低低絮语。我独坐窗前,看那月亮一寸寸挪上中天,忽然觉得月光沉了些 —— 许是被草叶上的露水打湿了,又或是被太多没说出口的情话坠着。奶奶曾说,七夕夜里葡萄架上的露水,都是相思人掉的泪,接在白瓷碗里,能照见心上人的影子。杜牧写 "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想来那时的宫女,是对着银河诉尽孤冷,还是对着流萤泄了幽怨?或许正追忆着怀春时的妙龄,念着那个没能像牛郎般执着的少年?
远处有笛声幽幽飘来,吹的是《鹊桥仙》。笛声在月光里浮浮沉沉,近时能辨出笛膜的震颤,远时又像融在风里,分不清是声在月中,还是月在声里。吹笛人不知在巷尾还是桥头,只这声音与月光缠在一处,成了剪不断的丝。
想来此刻,牛郎织女该是分别了。一年一度的相会,短得像指间流砂。月光照着天河,那道银汉想必比往日更清寒些。搭桥的喜鹊该散了,它们用翅膀搭的桥,或许正化作星子落回夜空。其实这故事里,不只有鹊桥相会的缠绵,更有男耕女织的寻常 —— 奶奶总教姐姐,七夕要多拜拜织女,求双巧手绣出好花样。此刻邻家女孩正往檐下摆巧果,青瓷盘与月光相碰,脆响像碎了一地的星子。她忽然抬头望那弯上弦月,睫毛上沾着星辉,恍若千年前乞巧的宫女,将金梭轻轻投进云锦里。这时该有乌鹊振翅,驮着三百六十四天攒下的思念,把银河踏成粼粼的波光路。
姐姐总笑奶奶翻的是 "老黄历"。可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时过境迁,七夕望月的心境或有不同,城乡看月的光景也各异。有人觉得外国的月亮更圆,看七夕的月便多了层疏离;有人守着老例儿,月里便都是念想。人各有志,月趣不同,原是强求不得。
但我看今夜的月光终究不同 —— 它认得汉代乐府里 "皎皎河汉女" 的素手,也记得现代都市阳台上,那盏为夜归人亮着的暖灯。千百年的情思,都浸在这月光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