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阵惊寒为哪般？

古诗词中，大雁是常被吟咏的意象。那一份忠贞与执着，总教人心绪难平。“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时节踏入深秋，薄霜悄结，天空日渐高远。一次黄昏，我倚窗望向渐暗的天际，忽有一声雁鸣自云外落下。

抬眼处，一队大雁正缓缓飞过。它们排成人字，如谁以巨笔书于青冥，从容切开薄暮，庄严南去。翅声破空，渐清渐淡，终又散入风中。它们飞越城市，飞越钢铁楼林，飞越霓虹在腹羽涂抹的流转光色；也飞过荒山野水，飞过昼夜交替，飞过我们看不见的黑夜。“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自古以来，它们既是迁徙者，也是见证者。命运赋予它们以身形书写天际的使命，昼夜兼程，穿越万千风霜之地。

它们胸中揣着远方温暖的栖所，翅膀却必须承受这漫长路途的艰辛。生命的旅程，何尝不是如此？生计载着梦想，梦想照亮生计。每一次振翅，都同时担负着现实与远方。

雁群的南迁之路，从不全是秋阳铺就。某日午后，天骤阴沉，乌云泼墨，冷雨倾盆，狂风呼啸。我立于檐下，抬头却见那群雁于混沌天地间挣扎前行。风雨沉重地击打羽翼，阵型几度零散变形，几乎溃散。但它们始终未坠，一次次重新聚拢，执拗地拼合那被撕碎的“人”字，继续向南。

“重九登高看孤雁”。偶尔，天幕中也见孤雁独飞，缘由未明，前路苍茫，只不断哀鸣前追，凄清动人。

那一刻，我心头蓦地一颤——那些曾经默许的心愿，不知何时已沉入岁月之网，被日常琐碎覆盖。终日奔波之间，竟连梦想的轮廓也日渐模糊。

我久久仰望雁群渐远，身形在铅灰色天空中愈缩愈小，终化为云气尽处的墨点，直至彻底消失。它们掠过，天空未留痕，却在我心深处刻下一道印记。那印记中，映着它们穿越风雪的勇毅，也映出我曾闪烁的微光。

雁已远逝，天仍空旷，大地静默，宛若一切未曾发生。但我知道，生命之中，无论飞鸟还是行人，谁不是奔徙于生计与梦想交织的长路？只是我们常常忘记，翅膀所负载的，除了谋生之重，还应有灵魂向往之光。

纵然前程未卜、长夜漫漫，但梦想正如迁徙途中永不坠落的星辰。它不能令翅膀变轻，却能为每一次振翅注入穿越黑暗、抵达破晓的力量。

暮色四合，云朵浮游，远山没入夜影。而我们各自沉默的迁徙，是否也如雁阵一般，始终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