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深,池中的荷叶早已褪去盛夏的碧青,只剩一片片枯黄挺立着。有的断了茎秆,垂首轻触水面;有的残破如絮,在风里簌簌作响。偶见几朵荷花,也没了往日的鲜活,蔫蔫地耷拉着,想来是结不出莲蓬了。从前,白鹭、水鸟总爱落在荷叶上嬉戏停留,如今好些荷叶已撑不起这份热闹,再也载不动它们的身影。每次走到池边,看着这般景象,心里没有预想的悲凉,反倒生出几分莫名的亲近。
荷叶的枯残,本就是自然的常理。春生夏长,秋收冬藏,世间万物都循着这样的规律。荷叶从初生的嫩绿、盛夏的碧绿,到后来的老翠,再到叶缘泛黄、通体枯槁,最后凋零入土,化作池泥,静静等待来年的新生。人生不也是如此吗?年少时血气方刚,壮年时奋发拼搏,到老来筋骨渐衰,最终归于尘土。这残缺从不是终结,只是生命循环里的一段历程,为下一次重生埋下伏笔。就像书法里的飞白,看似笔锋断了,却藏着墨色的余韵;又像音乐中的休止,静默里孕育着下一个音符的生机。
西方那座著名的维纳斯雕像,世人都说她断臂的模样别有韵味,我深以为然。倘若当初雕刻者把她的双臂完整雕琢出来,或许人们只会盯着她形体的匀称,反倒忽略了雕像背后超越外在的神韵。正因为这份残缺,每个观者才能用自己的想象去补全那缺失的部分,于是每个人心中,都有了一尊独一无二的维纳斯。这种 “不完美中的完美”,多像人生里的那些遗憾 —— 正是这些遗憾,让生命有了更多层次,变得丰富而鲜活。
说起失败,大多人都避之不及。可在我看来,失败不过是成功尚未完整的模样。雏鸟学飞,哪只不曾摔过跤?摔跤是行走路上的 “残缺”,可没有这些跌跌撞撞,又怎会有后来稳健的步伐?爱迪生为了找适合做灯丝的材料,试了一千六百多种,一次次失败,可他没放弃,最终才找到满意的答案。农夫种地也是如此,今年收成不好,是丰收路上的 “残缺”,可正因为经历了歉收,才会想着改良土壤、调整农时,为来年的好收成铺路。失败从不是终点,而是成功的前奏,就像黎明前的黑暗,看似无光,实则晨曦已在暗处酝酿。
夜里,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我临窗而坐,听着池中残荷在雨里发出沙沙的声响。这声音不扰人,只有静下心来才能听出其中的意趣。渐渐地,雨声和荷声缠在一起,伴着我慢慢坠入梦乡。梦里,残荷竟重新染上了碧色,亭亭玉立如盛夏时的模样,可转瞬间又枯萎凋零,循环往复不停歇。原来,荷叶也懂顺势而为 —— 该退时便坦然退让,在绝境里也能寻得重生的机会。这大抵就是:残非真残,全非真全,残缺与圆满本就相生相伴。
清晨雨停了,池中残荷上挂满了水珠,在日光下闪着晶莹的光。昨夜的梦境还清晰在眼前,可池里的荷叶依旧是枯黄的模样。但我再也不为残荷感到惋惜,反倒觉得这份枯槁里藏着别样的风情。人生有生老病死,就像四季更迭从不间断;生活有酸甜苦辣,如同五味调和才显滋味。那些看似 “空缺” 的地方,恰恰容得下万千思绪,藏着无限可能。
残荷伴着雨声,走进我的梦里,也让我读懂了残缺的美好。世间万物,都在成、住、坏、空里循环往复,而美好,就藏在这生生灭灭的变迁里。人生亦是如此,从来没有事事尽善尽美的可能。面对残缺,不必害怕,不必躲避,坦然接受就好。只要心里装着一片开阔,能接纳、能包容、能把残缺转化为力量,我们的路就能走得更稳、更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