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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基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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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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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缺追问

长城是残缺的 —— 那蜿蜒在山脊上的巨龙,早被岁月啃噬得没了完整模样。砖石剥落,垛口倾颓,有些段落竟至消隐于荒草乱石之间,仿佛从未存在过。然而这残缺却成就了它的庄严。游人立于残垣之前,仰观那巨龙断裂的脊骨,竟不觉其破败,反生出一股苍茫的敬畏。这残缺是记忆的化石,记录着无数工匠的骨骸与帝王的野心,记录着烽火连天的攻防与丝绸路上的驼铃。它不言不语,却比任何完好的建筑更能诉说时间的重量。

圆明园亦是残缺的。西洋楼的石柱孤零零地刺向天空,如被雷劈过的枯树,又如不肯倒下的墓碑。那残缺是暴力的印记,是火与剑的证词。每一条裂痕都在无声地呐喊,每一块焦黑的石头都在控诉。游人至此,欢声笑语自然低落,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咽喉。这残缺不是自然的风化,而是人性的野蛮在物质上留下永久伤疤。它强迫人们记住,有些美一旦毁灭,就再也不能复原。它是一页凝固的书,上面写着“落后就要挨打”。

看了《南京照相馆》电影,那些记录残暴与血腥的照片,则是另一种残缺。可能那些相纸并不完全,已经发黄脆化,边缘卷曲如秋叶,影像被时间的水渍浸染得模糊不清。但正是照片,真相以最残酷的方式显现——倒塌的城墙下伸出的手臂,焦土上零落的鞋履,江水泛着异样暗红。这些照片本应该被黑暗完全吞噬,却偏偏残存下来,像是不肯闭合的眼睛,执拗地凝视着后世。

相纸的残缺处,反而泄露了被刻意掩盖的历史真相。在那些褪色的影像里,没有宏大的叙事,只有最原始的恐惧与痛苦。照片上的裂痕如同历史的伤疤,越是破碎,越能刺痛观者的良知——它撕开所有粉饰,直指侵略者制造的最黑暗的深渊。

三种残缺,三种诉说。长城以残缺延续记忆,圆明园以残缺铭记创伤,而那些照片则以残缺刺破遗忘的帷幕。它们共同构成了一个民族的精神图谱,既不忘创造的荣耀,也不回避曾经的苦难,更要直面最惨痛的真相。三种残缺仿佛在对话,长城说:“记住我们如何建造”,圆明园说:“记住我们如何被毁”,而那些照片沉默着,只是睁开千万双破碎的眼睛,替不能说话的人继续凝视这个世界。

不同的残缺,在追问不同的因果。残垣追问文明,残迹追问真相,残片追问真理。

秋深时节,我在合肥将军岭也看到一处残缺——曹操河。传说当年曹操在和孙权争斗中,意识到水运的重要性。想开凿一条运河,沟通淮水与巢湖,指派杨将军负责组织开凿。但是由于这里的“膨胀土”地质。导致“日挖一丈,夜长八尺”现象,终于未能成功。最终留下7.5公里的旱河轮廓,就是曹操河。杨将军郁郁而终,被埋葬在这里,所以称作“将军岭”。让人感慨的是,现在距“曹操河”十几公里,就有一条“江淮运河”已经通航,成为“通江达海”的黄金水道。世界上有的残缺无需修补,有的残缺必须被修补。

朋友喜欢绘画,有年专程去台北故宫博物院参观,黄公望《富春山居图》的残卷,回来给我说此画的荣耀和劫难,说的我懵懵懂懂的。不过他的有句话,我是赞成的。他说《剩山图》和《无用师卷》合璧,是顺理成章的历史真理。

这些残缺,各有各的故事,也各有各的答案。有的残缺不用补,像长城的断垣、曹操河的旱沟,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历史的注脚;有的残缺必须补,像《富春山居图》的合璧,像被掩盖的真相,补上了才是对过去的交代。 说到底,残缺从不是终点,是让我们停下来,看清来路、记住教训,再好好走向未来的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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